也學人家,像剛生下來那樣赤條條地在清晨那麼藍那麼清的海水裏遊泳,痛快得真是無法形容,就像陰差陽錯到了另一世界。
“遊累了,堇和我就倒在沙灘曬太陽。互看裸體這點一開始不好意思,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肯定是場合的關係。兩人互相往後背塗防曬油,躺在太陽下看書打盹,或者天南海北地閑聊。沒想到自由這東西竟是這樣悠然自得。
“從海灘翻山回來,淋浴完畢,簡單吃口飯,一起走下石階上街。在港口咖啡館喝茶,買英文報紙看,在商店采購食品,然後回家。再往下就分別在陽台看書,或在客廳聽音樂,如此直到傍晚。堇有時像是在自己房間寫東西,因為便攜式電腦開著,她在啪嗒啪嗒晤地敲鍵盤。黃昏時分常出去看渡輪靠岸的情景。我們—邊喝冷飲,一邊樂此不疲地打量下船的男男女女。”
“感覺上就好像自己漂泊在天涯海角,靜靜地坐在那裏,任何人都看不見我。這裏隻我和堇兩人,別的一律不用考慮。我再也不想從這裏離開,哪裏也不想去,隻想永遠如此。當然我也清楚這是不可能的。這裏的生活不過是一時的幻想,現實遲早要來抓我們,我們必須返回原來的世界,對吧?但我至少要在那個時候到來之前盡情享受每一天。實際上我也在純粹享受這裏的生活。當然我說的是四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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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早上兩人也和往日一樣去海邊脫光了遊泳,遊罷返回又跑去港口。咖啡館的男侍已記得兩人的麵孔了(也包括敏總是多放一些的小費),非常友好地打招呼,就兩人的美貌說了句不無奉承的話。堇在書報攤買了一份雅典發行的英文報紙,這是將兩人同外麵世界聯結起來的唯一信息源。讀報是堇的一項任務。她確認外幣彙率,將報紙上重要的或有趣的報道譯給敏聽。
堇從那天報紙上選來朗讀的報道,是關於一位七十歲的老婦人被自己養的貓吃掉的事。事情發生在雅典近郊一座小鎮,死者八年前失去了貿易商丈夫,那以後便以幾隻貓為伴,在公寓一個兩室套間裏靜靜度日,一天心髒病突然發作,倒在沙發上再未醒來。至於從歪倒到咽氣過了多長時間,這點不得而知。總之她的靈魂大約經過了應經過的階段,永遠離開了朝夕相處了七十年的載體。她沒有定期看望她的親戚朋友,以至遺體一周後才被發現。由於門關得緊緊的,窗上有窗格,所以主人死後貓們沒有辦法出去,房間裏又沒剩食物。電冰箱裏估計有吃的東西,但貓們不具備開冰箱門的智力。最後實在餓得忍無可忍了,便肆無忌憚地拿死去的主人充饑。
堇不時啜一口小杯裏的咖啡,逐段把這則報道翻譯過來。幾隻小蜜蜂飛來,在前麵客人掉下的草萄果醬上急切地舔來舔去。敏透過太陽鏡望著大海,傾聽堇念的報道。
“後來呢?”敏問。
“就這麼多。”說著,堇把四開報紙對折放在桌上。“報上寫的隻這麼多。”
“貓們怎麼樣了呢?”
“這——”堇把嘴唇扭向一側想了想說,“報紙這東西哪裏的都一樣,真想知道的它偏不寫。”
蜂們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忽地同時飛起,發出舉行儀式般的有規則的羽翅聲在空中盤旋,稍頃又落回桌麵,仍以剛才的執著舔著果醬。
“貓們的命運如何呢?”說著,堇拉了拉偏大的T 恤領,拉平皺紋。堇一身T 恤加短褲打扮,裏麵根本沒有乳罩三角褲之類。這點敏是偶然知道的。“曉得人肉滋味的貓,放任不管很可能成為食人貓的——大概以此為由處理掉了吧?或者道一句‘也夠難為你們的了’而無罪釋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