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在公寓一室饑腸轆轆氣息奄奄的貓們——那軟乎乎的小食肉獸們。於是我——真實的我——死去,它們活著。想象它們吃我的肉嚼我的心吸我的血的情景。豎起耳朵,可以聽到貓們在遙遠的場所吮xī腦漿的聲音。三隻身體綿軟的貓圍著開裂的頭顱,吮xī其中黏乎乎的灰色漿液。它們紅紅的粗糙舌尖津津有味地舔著我的意識的柔軟的皺襞。每舔一下,我的意識便如春天的地氣一般搖顫不已,漸稀漸薄。
15
斯普特尼克戀人
堇的下落如石沉大海。借用敏的話說,就是像煙一樣消失了。
敏第三天近正午時乘渡輪返島,同來的有日本領事館人員和希臘旅遊警察方麵的負責官員。他們同當地警察如此這般交換意見,進行了包括島民在內的更大規模的搜查。為了彙攏情況,他們將從護照上翻拍的堇的相片大幅刊登在希臘的全國性報紙上。其結果,報社接到不少聯係電話,遺憾的是都不成其為直接線索,幾乎全是別人的情況。
堇的父母也來島了。當然,就在他們快到時,我離島而去。新學期即將開學固然是個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作為我不想在這樣的地方同堇的父母見麵。而且日本的傳媒也已從當地報紙得知事件,開始同日本領事館和當地警察接觸。我對敏說該回東京了,再留在島上也無法幫忙找到堇。
敏點頭道:“你光是在這裏待著都幫了我的大忙,真的。若你不來,我一個人恐怕早都癱瘓了。但不要緊了,可以設法對堇的父母解釋明白,輿論方麵也會適當應對,所以往下請別擔心,何況這件事本來你就沒有任何責任。隻要想法轉變過來,我還是相當堅強的,再說已經習慣於處理實際問題了。”
她把我送到港口。我乘下午的渡輪動身。離堇失蹤正好過去了十天。敏最後擁抱了我,水到渠成的擁抱。她一聲不響地久久把手臂摟在我背部。她的肌體在午後炎熱的太陽下涼得不可思議。敏力圖通過手心向我傳達什麼,這我感覺得出。我閉目傾聽那話語,但那是不采取話語形式的什麼。大概那個什麼是不能采取話語形式的。我和敏在沉默中進行了若幹交流。
“保重吧。”敏說。
“你更得保重。”我說。之後,我和敏在輪渡碼頭前又沉默有頃。
“噯,希望你坦率地回答我,”快上船時敏以嚴肅的語調問我,“你認為堇已不在人世了?”
我搖頭道:“具體根據倒沒有,但我覺得堇好像仍在哪裏活著。因為雖然過去了這麼多時間,卻怎麼都上不來她已死掉的實感。”
敏抱起曬黑的雙臂,看我的臉。
“老實說,我也一樣,”她說,“我的感覺也和你同樣——堇還沒有死。可同時又有恐怕再不會見到她的預感,這倒也沒有根據……”
我默然。兩相彙合的沉默彌漫於諸多事物的間隙中。海鳥尖銳地叫著,劃開萬裏無雲的長空。咖啡館那個男侍以睡不醒的樣子端送著飲料。
敏緊咬嘴唇沉思片刻,爾後說:“你不恨我?”
“因為堇的消失?”
“嗯。”
“為什麼我要恨你呢?”
“不清楚。”敏的話音裏隱隱沁出仿佛壓抑了很久的疲憊。“不光堇,我還感覺連你也沒有相見的那天了,所以才問的。”
“我不怨恨你。”我說。﹌思﹌兔﹌在﹌線﹌閱﹌讀﹌
“可以後的事說不清楚的吧?”
“我不是那樣怨恨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