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冬,伯父升遷,調到上海海關工作;1930年初,全家也隨之遷到上海。上海海關的頭兒叫梅樂和,是英國人。我在上海培成女中附屬小學繼續讀了半年高小。培成女校是一所教會學校,海關子弟大多在這所學校念書。教學內容比較新,還背誦過《總理遺囑》,讀些什麼書卻記不得了,隻記得是白話文,這是新文化運動對於教育的一大功勞。我那時讀書不大用功,老師倒是常誇獎我,把我的作文拿到班上念給大家聽。我愛玩,尤其愛玩集體性的項目。在培成附小我曾和幾個男孩組織過一個小樂華足球隊,我自封為小李惠堂。上海樂華足球隊是很有名的,經常戰勝外國人的強隊,二三十年代著名的足球運動員李惠堂就在這支球隊裏。我們踢球的時候,常常故意把球踢到女同學身上,為這,女同學少不了要告我們的狀。
小學畢業後,1930年我進了東吳大學附屬二中。1931年“九一八”事變,在沈陽郵局工作的何姑父寄來一信,信中有四個草字。那時祖父也從江西老家來到了上海,他拿這四個字考我們兄弟,我念出是“版圖變色”。我已是初中生了,“九一八”事變對我觸動很大,但談不上有什麼行動。那時高中部有個叫方宣周的同學,發起組織學生義勇軍,據說他是正在前方抗日的西北軍方振武的兒子,我心裏很佩服他。1932年“一·二八”事變,日軍進攻上海,上海民眾的反日情緒高昂,上海學生也十分激動。淞滬抗戰打響後,我們東吳二中正好處在虹口戰區,被迫停課,合並到湖州東吳三中。這樣,1932年底我和二哥楚祥、四弟嶽祥離開上海,到湖州東吳三中繼續學業。
在湖州也就半個學期,我鬧了一場病,肚子痛了三天,直吐苦水。星期天一早,楚祥、嶽祥看我實在痛得不行,趕緊把我送到福音教會醫院。一位德國大夫立即收我住院,當天送進手術室給我開刀,原來是闌尾炎,已經化膿了。躺在手術台上,我一邊感受到手術動作給我的疼痛和難受,一邊漫無邊際地遐想:長城喜烽口宋哲元的部隊正在與日本鬼子拚大刀,淞滬十九路軍抗戰將士浴血奮戰上海,和他們比起來我這點病痛算得了什麼!同時在我腦海裏還浮現著“九一八”後北平報紙登載馮庸大學(即東北大學)學生組織的義勇軍活躍的身影,我對他們十分向往。手術後,父親從老家匆匆趕來,照顧了我一個多月。出院後,我去杭州參加浙江省教育廳主辦的初中畢業生會考,1933年秋天我初中畢業,回到了上海。
2.投身上海學生救亡運動
我被錄取到上海麥倫中學高中。這也是一所教會學校,原名麥倫書院,是英國倫敦教會創辦的。這所學校很正規,教學抓得很緊,又比較開明,沒有多少清規戒律束縛學生。校長叫沈體蘭,人非常好,學識淵博,思想進步,是上海知名的教育家。有一位名叫曹亮的教員,是燕京大學的畢業生,他樸素平常,卻有點神秘,根據他的言行和教學表現,我猜測他可能是共產黨員。由於沈體蘭和曹亮的影響,教員大都比較進步。20世紀30年代上海左聯成員魏金枝擔任高中國文老師。當時上海國民黨黨部規定,中學訓育主任必須是國民黨黨員,這樣,學校的訓育主任也在形式上參加了國民黨。學校顧問白約翰是英國人。高中數學老師賴蒲吾德,也是外國人,個子很高,衣著樸素,後來曾到燕京大學教書,據說“文化大革命”時被誣為“國際間諜”。賴蒲吾德、曹亮、魏金枝和高中生一起,住在學生宿舍二樓的一個角上,房間相互挨著。早晨,白約翰負責高中生的早操,賴蒲吾德負責初中生,不分冬夏,從不間斷。
我在麥倫的三年,是我們國家民族命運變化劇烈的三年。曹老師的主課是曆史,他不是單純給學生傳授學術知識,而是結合曆史,講國際國內形勢和它們的發展,啟發學生樹立反帝反封建的思想。他使我們許多同學都懂得,帝國主義一是要進攻蘇聯,二是要瓜分中國。他還經常在黑板上寫“蘇維埃運動”、“周恩來”等,緊接著又把它們擦掉。與曹老師講課內容相配合的,是沈體蘭校長每周一次周會上半個小時的講話,即使國民黨派來的軍訓教官坐在台上,沈校長也是深情含蓄,大講反法西斯。學校還經常聘請陶行知、章乃器、王造時等社會名流來學校講演,他們的民主愛國進步思想和充滿激情的聲音,受到師生們的歡迎。麥倫雖是教會學校,卻不做禮拜,偶爾那位英國顧問白約翰彈鋼琴,大家一起唱幾段讚美詩。後來,放在大禮堂台上的那架唯一的鋼琴,成為我們民眾夜校教唱救亡歌曲的用具了。
麥倫還附設一個青年補習夜校,收少量學費,幫助社會青年補習外文,聘請德文專家潘蕙田、日文專家蕭百新授課。麥倫的周圍有煙廠、紗廠,失學工人很多,為此,學校又特別辦了一個民眾夜校。民眾夜校主任是學校事務主任陳其德先生,高中部同學擔任教員,我入學不久就參加了夜校工作,當了夜校的教員,我把這當作救亡活動。開始,民眾夜校學員分兩班,後來分成了三個班:掃盲班、初級班、高級班。高級班的工人學員有一定的文化思想水平,我們便又把這些人組織起來,幫助他們成立校友會。這些學員十分熱情,又在外麵辦起了夜校的分校。這些夜校同學,當年就是上海各界救國會的積極分子;戰爭時期,很多人投奔新四軍;上海解放後,有的人成為建廠護廠的骨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