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喀先生不聽則已,聽了之時,竟其拍桌子,捶板凳,朝著竇撫台大鬧起來,說:"我自從接事以來,不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嫌我不好;如今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亦是不好!明明是瞧我不起,所以不聽我的話!既然不聽我的話,還要我做什麼呢!"當下那洋人又著實責備竇撫台,說他違背合同:"既然請了我來,一點事權也不給我,被別國人看著,還當是我怎樣無能。這明明是壞我的名譽,以後還有誰請我呢!現在你把一年的薪水一齊找出來給我還不算,還要賠我名譽銀子若幹。如果不賠我,同你到北京公使那裏講理去。"說完,就要拖了竇撫台出去。竇撫台問他:"那裏去?"他說:"北京去。"竇撫台說:就是要北京去,我自有職守的人,不奉旨是不能擅離的。你要去,你一個人先去罷。這是你自己要去,不是我辭你的,不能問我要薪水。"那洋人一聽竇撫台如此的回絕他,越發想要蠻做。幸虧其時首縣還沒走,立刻過來打圓場,一麵同洋人說:"有話總好商量,我們回來再說。他是一省之主,你把他鬧翻了,你在這裏是孤立無助的,吃了眼前虧,不要後悔!"洋人聽了這兩句話,一想不錯,方才閉了嘴不響。首縣又過來求大帥息怒:"大帥是朝廷樁石,他算什麼東西!倘或大帥氣壞了,那還了得!"竇撫台亦隻好收蓬,就吩咐把此事交給洋務局去辦。首縣答應下去,稟明洋務局老總,就同著洋務局老總找到洋人,說來說去,言明認賠一年薪水,以後各事概不要他過問。洋人隻要銀子到手,自然無甚說得。竇撫台自從上了這們一個當,自己也深自懊悔,倚靠洋人的心也就淡了許多了。後首有人傳說出來:這事一來是竇世豪自己懊悔,深曉得上了外國人的當;一來是他親家沈中堂從京裏寫信出來通知他,信上說:"現在京裏很有人說親家的閑話,說親家請了一位洋人做老夫子,大權旁落,自己一點事不問。這事很失國體,勸親家趕快把那位洋人辭掉,免得旁人說話。至戚相關,所以預行關照。"竇世豪得了這封信,所以毅然決然,借點原由同洋人反對,彼皮分手,以免旁人議論,以保自己功名。話休絮煩。且說他這位親家沈中堂,現官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又兼掌院大學士。雖然不在軍機處有什麼權柄,然而屢掌文衡,門生可是不少。
他的為人本來是極守舊的,無奈後來朝廷銳意維新,他雖不敢公然抵抗,然而言談之間,總不免有點牢騷。有天,有兩位督、撫,又有幾個禦史,連上幾個折秦,請減科舉中額,專重學堂。老頭子見了,心上老大不高興,嘴裏說道:"不要說別人,就是他們幾位,從前那一個不是由科舉出身,如今已得意了,倒會出主意,斷送別人的出路,真正豈有此理!"後來打聽著上折子的幾位禦史,內中有一個姓金的,一個姓王的,都是那年會試他做總裁取的門生,因此越發氣的了不得!無奈朝廷已經準了他們的折奏,麵子上不好說什麼,隻吩咐門上人:"以後王某人同金某人來見,一概擋駕。璧還他們的門生帖子,不要收。"門上人答應著。後來王、金二人來了,果然被門上人擋住了。兩人隻得托人疏通。無奈他老人家倔性發作,決意不收。兩人無可如何,隻索罷休。又過了些時,又有那省督、撫奏請朝廷優待出洋遊學畢業回來的學生。他老人家得了這個信,越發胡子根根蹺起,說:"這些學生,今兒鬧學堂,明兒鬧學堂,一齊都是無法無天的,怎麼好叫朝廷重用他們!這種人做了官還得得!"當下正要把他那些得意門生,凡是與自己宗旨相同的,挑選幾十位,約會在一處,請他們吃飯,商量挽回的法子。單子還沒有發出,又傳到一個消息。說要把天下閹觀寺院,一齊改作學堂。
他老人家一聽這話,更氣得兩手冰冷,連連說道:"如今越鬧越好了!......再鬧下去,不曉得還鬧出些什麼花樣來!我亦沒有這種氣力同他們去爭,隻有禱告菩薩給他們點活報應就是了。"這一夜,直把他氣的不曾合眼,第二天就請病假在家裏靜養。文衡:以文章試士的取舍權衡,也即主考官。他是掌院,又是尚書,自然有些門生屬吏,川流不息的前來瞧他。大眾一齊曉得老師犯的病是醫藥不能治的,便有一個門生告奮勇,說:"門生拚著官不要,拚著性命不要,學那從前吳都老爹的"屍諫",明天一定要上折子爭回來,倘若上頭不批準,門生真果死給眾人看,總替老師出這一口氣!"沈中堂一看這告奮勇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侍讀學士旗人紳靈,號叫紳筱庵的便是。還是三科前那年殿試,他做閱卷大臣,把紳筱庵這本卷子取在前十本內,第二科留館。旗人升官容易,所以如今已做到侍讀學士了。沈中堂看清是他,忙把大拇頭一伸,說:"你老弟倘能把這樁事扳回來,菩薩馬上保佑你升官,將來一定做到愚兄的地位!"
紳筱庵當時亦就義形於色的辭別老師,言明:"回家擬好折子,請老師明天候信便了。"沈中堂聞言之下,喜雖喜,然而麵上還露著一副哀戚之容,說:"筱庵老弟果真要屍諫,雖是件不朽之事,但是他一家妻兒老小靠托誰叫!我老頭子這們一把年紀,官況又不好,還能照顧他嗎!"於是呆了一回,等到眾人要去,一定要親自送他們到門外上車。眾門生執定不肯,說:"老師於門生向來是不送的。倘若老師要送,一定是拿我們擯諸門外了。"於是走到簷下,大眾站定不肯定。沈中堂道:"我不是送眾位,我是送筱庵老弟的。筱庵果然要學吳侍禦之所為,我們今日就要一別千古了,我怎好不送他一送呢!"眾人見他如此說法,隻得隨他送諸門外。屍諫:春秋衛國大夫史魚將病死,因靈公不用遽伯玉而任彌子瑕,命其子置屍於窗下靈公得知,召伯玉而退子瑕。如今不說紳學士回去擬折,且言沈中堂送客進來,也不回上房,一直到自己常常念經的一間屋子裏,就在觀音麵前,抖抖擻擻的,點了一炷香,又爬下碰了三個頭。等到碰頭末了一個,爬在地下,有好半天沒有站起。口中念念有詞,也不曉得禱告的是些什麼。後首起來之後,又上氣不接下氣的念了半遍《金剛經》,實在念不動了,隻好次日再補。自此便在家養病,三天假滿,又續三天。老頭子一心指望紳學士折子上去,定有一道上諭。即使批斥不準或是留中,紳筱庵即說明屍諫,"他的為人平時雖放蕩不羈,然而看他前天那副忠義樣子,決計不是說著玩玩的。但是折子上去準與不準,以及筱庵死與不死,總應該有具確信,何以一連幾天,杳無消息?真令人猜不出是個什麼緣故。眼見得六天假期滿了,筱庵那裏還是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