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下打濕了胸膛。
緊接著,門支呀一聲開了,沉穩卻清越的男聲隨之響起:“張叔,你們剛才說什麼呢?”
這句話象一道閘門,死死卡住了話題,屋子裏頓時又是一陣沉寂。蘇瑾的心也跟著糾了起來,聽這聲音,好像是她二弟。
最後是張叔首先打破了寂靜:“蘇瑞,你這孩子,怎麼進門也不打聲招呼?”
“我原本想告訴你們公安局那邊的事,怕你們等急了,所以就直接進來了,”蘇瑞的語氣起先很平靜,但話鋒一轉,已帶了幾分焦急,“張叔,你還沒告訴我,我姐怎麼會是被我爸抱走的?”
張叔支支吾吾地:“這個,孩子,你嬸子剛才氣糊塗了,瞎說一氣,你別搭理她。”
“你說誰瞎說呢!你說誰瞎說呢!老張,孩子麵前你也說假話嗎?”李淑芬聽了張叔的話,登時暴跳如雷,“我告訴你蘇瑞,你姐不是你爸媽親生的,是從人販子手裏抱回來的……”
“啪——”的一聲,張叔一拍桌子,衝李淑芬吼道,“你哪那麼多話!”
與此同時,蘇瑞緊追不舍地問著李淑芬:“什麼?你說什麼?”
李淑芬許是被張叔的暴怒唬住了,全然不複方才的神氣,輕聲囁嚅著:“我……”
蘇瑞緊趕慢趕地逼問著:“嬸,到底怎麼回事,你就告訴我吧,我姐失蹤這麼多年了,沒準這也是條線索呢!”
大概是蘇瑞焦急的神情打動了老張家兩口子,他們相對沉默了半晌,李淑芬終於忍不住開了腔:“那時候,我和你張叔結婚兩年多,一直沒生孩子,眼瞅著幹著急,就商量著從人販子那裏買個孩子來養。我們窮,沒錢,隻能買女孩,也隻能付下一部分定金,等湊夠錢再去抱孩子。誰知道付了定金之後,我卻發現自己懷孕了,但是那定金不給退呀!我和你張叔商量著,就把這事告訴你爸媽了。你爸人實誠,就替我們倆出錢把那孩子買下來。誰知道我們的孩子生下來後,居然是個傻子。你叔怕傳出去不好聽,就還對村裏人說這是買回來的女孩。唉,作孽呀!”
李淑芬的聲音本是極尖極細的,此刻娓娓道來,卻像綿針般一下一下地刺著蘇瑾緊繃的神經。她隻覺得頭暈目眩,渾身像春日裏新發的綿柳般酥軟。
蘇瑞歎了口氣,又問:“你記得那人販子是誰嗎?”
張叔立馬接口:“記得,他臉上有條長疤,咱們都叫他刀疤劉。”
那一瞬間,蘇瑾像石頭人一樣僵坐在車裏,連話也說不出來,忽然就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三個人相對喟歎了幾句,李淑芬猛地一拍大腿:“唉,別提這事兒了,你說說,你翠姐失蹤這事,公安局怎麼說?”
蘇瑞輕輕咳了兩聲,嗓音已帶了三分沙啞:“已經出動大部分警力去搜索了,現在就等消息。”
一陣涼風裹著樹枝卷下來,恰巧躥入半開的車窗裏,鞭子樣猛抽了一下蘇瑾的香肩,她打了一個激靈,心頭怦怦直跳,方才意識到剛剛的對話並不是夢。
自己,才是顧東炎的親孫女,真正的顧柏顏。
緊接著,蘇瑾忽然清醒過來,第一個念頭便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真正開車走到大路上,她的心仍舊是恍恍惚惚的,所有的任務和希望,在這一刻,她完全忘得幹幹淨淨。
她隻依稀記得,下一刻,她要假冒她自己;而前一刻,她卻要為了假冒自己而殺死另一個無辜的女孩兒。
命運真的是這世界上最諷刺、最匠心獨運的魔術師,誰能滿足命運那乖張的胃口,誰又能預料到下一刻又會變出什麼新的把戲?
車子孤獨地倘佯在道路正中,仿佛漫無目的的一葉小舟,任由乍起的狂風摧殘顛簸。
我們知道,無盡的夜裏,蘊藏著無盡的黑;而無盡的黑裏,隻有無盡的劫數……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夜,萬籟俱靜的夜,繾綣銷魂的夜。
不知是什麼原因,壁燈上光微微閃動著,映得壁燈下的人影也昏暗起來。
安燁夾起紅木煙鬥,一縷清減的煙便*著鎖住他英挺的眉頭,使他這張意氣風發的麵孔平添出一種滄桑厚重的意味。
夜實在太靜了,靜的仿佛能聽到窗外的雨聲,蘇瑾百無聊賴地拿起桌子上的百加得開始端詳,忽然想起第二次任務裏的傑克,於是愈覺得身心俱疲。
她忽然笑了笑,又把酒放下:“我今天喝了酒。百加得。”
安燁不動聲色地吐了個煙圈,凝視著那雪白卻虛弱的霧氣緩緩推向遠方,聲音很冷漠:“事情都辦好了?”
蘇瑾站起來,遙望著窗外燈火通明的世界:“我曾經有個老板,是個十足的酒鬼,每次喝醉了酒就會做出一些荒唐的蠢事來,有時候大哭,有時候大笑,有時候甚至還會出手打人。那時候我想不通,酒明明是最最毀人心智的壞東西,人為什麼偏偏還要喝酒。”
蘇瑾頓了頓,回眸一笑,按住自己的胸口:“現在我明白了,因為痛,這裏痛。痛了,就想忘;忘不了,就總想著麻痹自己。而酒……確是這世上最好的麻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