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這一天下午,在其餘的時間裏,李輝一直顯得魂不守舍的。為了穩住他,費邊給他放了他喜歡聽的杜莉的錄音磁帶,情緒恍惚的李輝第一次對杜莉的歌聲表示了不滿。李輝說,“這不像是卡拉的聲音,這也不是美聲。美聲的意大利文是Belto,意思是美的歌唱。美的歌唱應該是得到完全控製的、精巧的聲音,而她卻在嚎叫,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費邊認為李輝說得很有道理,他說:“你大概不知道,這都是她的那個老師教出來的,那個叫作靳以年的家夥,使一批歌手,都變成了嚎叫派,他引進了瘋狂,而拒絕了理智的抒情。那個老家夥還狡辯說,觀眾和電視台的導演需要的就是這種聲音。

李輝離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費邊送李輝下樓,看到濟水河邊的小廣場上正放焰火慶祝新年。李輝突然說了一句:“韓明的魂要是真的在天上飄著的話,一定會被這焰火嗆得無處藏身。

這個時候,費邊才問李輝怎麼會和韓明認識。李輝說他當然認識他,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這麼說吧,他燒成了灰,我也認識他。”李輝這麼說的時候,韓明的骨灰大概還沒有完全冷卻。在這樣的語境中,費邊對李輝的美好印象又加深了,他覺得李輝真是機智、幽默、可愛。他當然不知道,李輝在獄中寫給杜莉的信都是由韓明轉過去的。用韓明的老婆黃帆的話來說,就是韓明不光替李輝轉信,而且還替李輝做愛。就我所知,韓明死後,黃帆一直在收集這方麵的資料,為自己身體的忙亂尋求注解。

我最近一次見到費邊,是在魯姍姍的生日晚會上。我記得那天下著雪,到了中午,天地之間,已是白乎乎的一片。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路麵上擠滿了各種車輛。車輛開走的時候,油汙和煤屑已經將路麵染得汙黑。午後的時候,費邊打來了電話,勸我出去走走,他說在雪天能感受到詩意和大自然的恩惠。他給了我一個地址,要我先去一步,他把手頭的活忙完就到那裏和我碰麵。我問他正忙什麼,他說他正寫一封求愛信,寫完之後,還得去一趟藥店,他正拉肚呢。我給他開了旬玩笑,說拉肚子是減肥的最佳途徑。他說,他的看法和我不一樣,每拉一次肚子,他都會感慨萬千。“以前拉的多好啊,盤旋著上升,上麵還有個小小的教堂似的尖頂,有著內在的韻律和東方式的美感,現在呢,噴得到處都是,簡直不成體統。”我問他是不是在給魯姍姍寫求愛信,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不過,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他倒在電話中給我念了兩段。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小說家和符號學家艾柯的一段話,可以看作是對現代愛情詩學的精妙論述:一個有教養的男人愛上了一個知識女性,他不可能對她說“我真的愛你”,因為他知道,同時他知道她也知道,巴巴拉·卡特蘭已經寫過這句話了。解決的辦法並沒有窮盡,他可以對她說:“像巴巴拉·卡特蘭所說的‘那樣,‘我真的愛你''”。親愛的,如果你不知道卡特蘭是誰,那你可以把“卡特蘭”三個字換成莎士比亞、坦丁、屈原、瓦雷裏、胡適、馬拉美,,當然,你也完全可以把它換成費邊。

麵的向西郊的方向開去的時候,我的耳邊一直回響那激情洋溢的聲音。麵的在一個我很熟悉的路口停住了。我這才發現它就是原來的那廢棄的兵工廠所在地,現在它是電視台和晚報社的地皮,周圍的那一小片農田,由一圈廣告牌圈了起來,變成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我在門口等著費邊(不得不等,因為站崗的門衛不允許進),直到我成了一個雪人,也沒有等著他,又來了幾個人,他們和我一樣,也是來參加聚會的。由他們領著,我進了那個大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要參加的就是魯姍姍的生日派對。

走進電視台演播廳裏麵的一個貴賓休息室,我看到了我以前的一女友。她是跟她的丈夫一起來的。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了她小肚子上的那道像稻草一樣細的疤痕,我想,她大概也對她的丈夫說過,那道疤痕是割闌尾留下來的。她正在和丈夫跳舞。越過丈夫的肩膀,她看到了我,並朝我眨了眨眼睛。我在那裏和似曾相識的人喝茶聊天,交流著各種小道消息。魯姍姍過來問我費邊怎麼還沒有到,我說他大概正在路上。“他可別誤了吃蛋糕啊。”魯姍姍說。旁邊一個朋友說:“耽誤不了的,他要真趕不上,他那份由我來吃。”魯姍姍笑了起來,她間大家是想幹紅還是想幹白。

貴賓休息室的旁邊,就是廚房,所以每樣菜端上來的時候,都還是熱氣騰騰的。大家舉著酒杯,祝賀魯小姐生日愉快。喝酒的時候,音樂放小了,但我還是聽到了卡拉的聲音。那是一首通俗歌曲中的幾句,它夾在《''97明星聯唱大回旋>的帶子裏,大概還不到一分鍾時間。我之所以能聽出來,是因為那歌詞我很熟悉,它是根據費邊的一首短詩改的,那首詩原來就叫<聲音,我想我以前的那個女友大概也聽出來了(費邊曾向我們兩個人念過這首詩),否則她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講起費邊的故事。她講好多年前,她曾經在濟水河邊的小廣場上聽過費邊的詩朗誦,他朗誦的是馬拉美的C焦慮》,聽眾給了他很多掌聲和鮮花,後來才知道搞錯了,因為那鮮花和掌聲本來是要送給另外一個詩人的,而那個入不是別人,正是她現在的丈夫。

她的故事把每個人都逗樂了,大家都說呆會幾要再昕聽費邊怎麼講。有幾個性子比較急的人,已經放下酒杯,跑到門口的台階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