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文藝演出隔三岔五地就舉辦一次，演員來自各民工連，都是些人尖子，她當然在其中。演出沒能力排大戲，節目大致是些小演唱和樣板戲的片斷，別人一晚上或許出場一次兩次，她是七八個節目裏都有的。
她一出場，我的眼睛就盯著她轉，平日見麵我倒不敢死眼兒看她，現在她全在我眼裏。演出戲後，幕布道具和鑼鼓家夥得放到指揮部辦公室的，她來了，我就對她說：“ 你瞧瞧我這眼裏有什麼？” 她俯過身來看，以為我眼裏落了什麼東西，說：“ 沒啥呀。” 我說：“ 你再看看有沒有個人” 她看到肯定是她自己，一個小小的人兒，她臉紅了一下，給我眼裏猛吹一口氣，說：“ 我把你叫叔哩！”
她這樣對我說令我高興，等她走了，卻想：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是她並沒有想到我在愛她？還是知道了我在愛她而婉轉地拒絕我但若是要拒絕我，那俯過身的姿勢，那眼角眉梢上的神氣，那吹氣的肥鼓鼓的嘴，並不是拒絕的意思啊！我難以人睡，渾身火燒火燎，我不能影響了我同鋪的人也不能讓同鋪人看出了破綻，就獨自去了月色明亮的河灘，在嘩嘩嘩的流水聲中追想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口裏輕喚了她的名字，而身體也發生著異樣的變化。我決定了明日一定去見她，說破我的心思，我甚至已想好了對她要說的內容，一環套一環，邏輯是那麼嚴密，言辭是那麼華麗，我為我的天才都感動得雙眼潮濕了，可第二日見著她了，我卻口拙笨不堪，說我是去工地尋找爺布呀，沒想碰上你了，就詢問幾時還演出呀，文藝隊誰演的好，誰又不行，再就是說天氣，談今年的雨水收成，都是些淡而無味的話題。
我就是這麼屏弱，話頭繞來繞去，眼看著要繞到正題上了，又滑向了一邊，像可憐的阿Q，圓圈的兩個線頭總對不到一塊。我不敢麼，我一是說不出那火辣辣的話來，二是擔心說出來了她變了臉罵我流氓怎麼辦，即使不罵我，好言好語地拒絕了我又怎麼辦？我常常想，她隻要能主動一分，我就會主動十分，可她似乎沒有那一分的主動。我一生的膽怯也就從那時開始了，而敏感和想象力的豐富也就是在膽怯裏一點點培養了。
指揮部的辦公室是借來的兩間民房，房主一家住在隔壁。他們家有一個女兒，長得小巧玲瓏，自幾千人來到了寂寞的山溝，她見到了許多世麵，自己也如一枚青柿子一樣迅速地紅起來，發軟發甜。她學著演出隊姑娘們的樣兒留起了馬尾巴的發形，也買了雪花膏擦臉、還將一件灰藍褲子一會兒寬一會兒窄地變化著，她的娘常常當著眾人責罵她：“ 叫你去地上摘豆角，三聲五聲你不吭，照啥鏡哩，鏡子裏有鬼哩，攝了你的魂去！” 我刻蠟版的時候，她常就會在門前的石頭上納襪底兒，她能納出各種圖案，我一抬頭，發現她正看著我，看見我看著她了，忙將頭別開，慌忙朝河灘喊她妹妹，河灘裏並沒有她的妹妹。房東的鄰居老太太長一口白牙，她從來不刷牙的，牙卻長得瓷一樣白，一日突發奇想，對我說：你媽沒給你定下媳婦吧？
工地上的文藝演出隔三岔五地就舉辦一次，演員來自各民工連，都是些人尖子，她當然在其中。演出沒能力排大戲，節目大致是些小演唱和樣板戲的片斷，別人一晚上或許出場一次兩次，她是七八個節目裏都有的。
她一出場，我的眼睛就盯著她轉，平日見麵我倒不敢死眼兒看她，現在她全在我眼裏。演出戲後，幕布道具和鑼鼓家夥得放到指揮部辦公室的，她來了，我就對她說：“ 你瞧瞧我這眼裏有什麼？” 她俯過身來看，以為我眼裏落了什麼東西，說：“ 沒啥呀。” 我說：“ 你再看看有沒有個人” 她看到肯定是她自己，一個小小的人兒，她臉紅了一下，給我眼裏猛吹一口氣，說：“ 我把你叫叔哩！”
她這樣對我說令我高興，等她走了，卻想：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是她並沒有想到我在愛她？還是知道了我在愛她而婉轉地拒絕我但若是要拒絕我，那俯過身的姿勢，那眼角眉梢上的神氣，那吹氣的肥鼓鼓的嘴，並不是拒絕的意思啊！我難以人睡，渾身火燒火燎，我不能影響了我同鋪的人也不能讓同鋪人看出了破綻，就獨自去了月色明亮的河灘，在嘩嘩嘩的流水聲中追想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口裏輕喚了她的名字，而身體也發生著異樣的變化。我決定了明日一定去見她，說破我的心思，我甚至已想好了對她要說的內容，一環套一環，邏輯是那麼嚴密，言辭是那麼華麗，我為我的天才都感動得雙眼潮濕了，可第二日見著她了，我卻口拙笨不堪，說我是去工地尋找爺布呀，沒想碰上你了，就詢問幾時還演出呀，文藝隊誰演的好，誰又不行，再就是說天氣，談今年的雨水收成，都是些淡而無味的話題。
我就是這麼屏弱，話頭繞來繞去，眼看著要繞到正題上了，又滑向了一邊，像可憐的阿Q，圓圈的兩個線頭總對不到一塊。我不敢麼，我一是說不出那火辣辣的話來，二是擔心說出來了她變了臉罵我流氓怎麼辦，即使不罵我，好言好語地拒絕了我又怎麼辦？我常常想，她隻要能主動一分，我就會主動十分，可她似乎沒有那一分的主動。我一生的膽怯也就從那時開始了，而敏感和想象力的豐富也就是在膽怯裏一點點培養了。
指揮部的辦公室是借來的兩間民房，房主一家住在隔壁。他們家有一個女兒，長得小巧玲瓏，自幾千人來到了寂寞的山溝，她見到了許多世麵，自己也如一枚青柿子一樣迅速地紅起來，發軟發甜。她學著演出隊姑娘們的樣兒留起了馬尾巴的發形，也買了雪花膏擦臉、還將一件灰藍褲子一會兒寬一會兒窄地變化著，她的娘常常當著眾人責罵她：“ 叫你去地上摘豆角，三聲五聲你不吭，照啥鏡哩，鏡子裏有鬼哩，攝了你的魂去！” 我刻蠟版的時候，她常就會在門前的石頭上納襪底兒，她能納出各種圖案，我一抬頭，發現她正看著我，看見我看著她了，忙將頭別開，慌忙朝河灘喊她妹妹，河灘裏並沒有她的妹妹。房東的鄰居老太太長一口白牙，她從來不刷牙的，牙卻長得瓷一樣白，一日突發奇想，對我說：你媽沒給你定下媳婦吧？
我說不急。她說，還不急呀，胡子都長出來了還不急？我摸摸嘴唇，見長了胡子，已經硬紮紮的，就拿夾子捏著拔，說：“ 媳婦反正在丈母娘家養著的！” 老太太就指著在河灘地裏拔蔥的女房東說“ 她是你丈母娘行不行？” 旁邊的安付說笑，似乎說了一句：“ 這倒是個好象哩，兩個人一般高的。” 其實我比那女子高，我說快別胡說！大家就哈哈笑。女房東提著蔥過來問笑什麼呀這般高興的？安付說：“ 平娃說你拔蔥是不是包餃子呀，如果包了餃子會不會給他吃？” 女人說：“ 行麼行麼，隻要平娃不嫌我家髒，就來吃嘛！” 果然這一日她家包了蘿卜蔥花素餃，給我端了一碗。這些玩笑可能也傳到那小女子的耳裏，她見我倒羞答答了。一日我在她家屋牆上的那塊黑板上寫指揮部的一份通知，中午時光，太陽白花花照著，河水嘩嘩響，而樹上的蟬又叫個沒完沒了，我寫著寫著，覺得山牆那邊有人一探一探的，一仄頭，小女子露出個黃毛腦袋，見我看見，極快地跑過來，手裏拿了兩個蒸熟的紅薯，說：“ 給！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