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3 / 3)

虛弱再度排山倒海地湧向我,黑暗殺了個回馬槍。我知道自己失血過多,全身發冷。“對不起。”我低聲說。

“噓,”刺啦一聲,她撕開了那個大一點的醫療包,“別說話。”

“不,”我依舊不依不饒,“是我搞砸了。本來我應該是你的保護者……守護你。對不起……”她把磺胺殺菌溶液直接倒在我身側的傷口上,疼得我大聲叫喚起來。我曾見過戰場上的人們因此而流淚,現在我也成了其中之一。

我敢保證,如果女孩打開的是我那個現代醫療包,那我肯定撐不了多少時間,少則幾秒,多則幾分鍾,我就會翹辮子。幸好她拿的是大個的那個——古老的軍部專用醫療包,是從飛船上拿的。一開始我想,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不知道這些藥品和儀器到底還頂不頂用,但很快,就看見她放在我胸膛上的醫療包表麵上的指示燈開始閃爍,有些是綠的,很多是黃的,幾個是紅的,我知道情形不妙。

“躺回去。”伊妮婭低聲說著,撕開了消毒縫線包。她把清洗包貼在我的身側,裏麵那些百足蟲縫線蘇醒過來,爬向我的傷口。整個感覺絲毫不舒坦,那些經過基因剪裁的生命體爬進傷口那參差不齊的緣麵,分泌出抗生素和清洗液,然後收攏尖銳的百足,將傷口緊緊縫合。我再次放聲大叫……過了一陣子,她給我的手臂也貼上了百足縫線,我又痛快地號叫了一番。

“我們還需要幾筒血漿。”她一麵把兩小筒液體注入醫療包注射係統,一麵對貝提克說。血漿流入身體,我感覺大腿上火辣辣的。

“我們隻有這四筒了。”機器人說,他正為我忙上忙下。一麵濾息麵具罩在我臉上,純氧流進我的肺部。

“該死,”女孩說著注射完最後一筒血漿,“失血太多,怕是會深度休克。”

我想和他們理論,解釋說我渾身發抖隻是由於空氣太冷的緣故,現在感覺好多了,但濾息麵具完全遮住了我的臉,包括嘴、雙眼、鼻子,根本沒辦法說話。有一陣,我心生幻覺,以為我們又回到了飛船,再度被安全場保護得動彈不得。我想臉上鹹鹹的東西應該不隻是海水。

然後,我看見女孩手裏拿著超級嗎啡注射器,於是拚命反抗。我不想昏迷:如果我命不久矣,我希望能夠睜大眼睛親眼見證。

伊妮婭把我推回原位,讓我腦袋枕著背包。她明白我想說什麼。“我一定得讓你昏迷一會,勞爾,”她柔聲說,“你現在瀕臨休克,我們得讓你的生命跡象穩定下來……如果你昏迷的話,會好辦一點。”她手中的注射器發出嘶嘶的聲音。

我又揮舞手臂掙紮了幾秒鍾,沮喪地流下淚水。奮鬥了這麼久,卻要在昏迷狀態下辭別人世。見鬼,這不公平……不能這麼做……

醒來時,頭頂是刺眼的陽光,周遭是可怕的熱浪。好一陣子,我以為這還是無限極海的汪洋大海,但等我積聚起了足夠的精力,抬起頭,發現太陽已然不同——更大、更熾烈。天空是更為黯淡的藍影。木筏似乎正在某種混凝土築成的運河中前行,離兩邊隻有一兩米寬。觸目所及,全是混凝土、太陽、藍天,別的什麼都沒有。

“躺回去。”伊妮婭說著,把我的腦袋和肩膀按回背包,整了整微薄帳篷的布料,好讓我的臉再度回到陰涼底下。顯然,他們已經取下了自製“海錨”。

我想說話,但張不開口,於是舔了舔那像是縫合到了一起的雙唇,最後終於發出了聲。“我昏迷了多久?”

伊妮婭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拿過我的水壺,喂了我一小口水。“大概三十個小時。”

“三十小時!”我想要大喊出來,但發出的隻是又尖又細的聲音。

貝提克繞到帳篷這邊,同我們一起蹲在陰影下。“歡迎回來,安迪密恩先生。”

“我們在哪兒?”

伊妮婭回答了我。“從沙漠、太陽和昨晚的星光來看,我幾乎確定是在希伯倫,這條河興許是某種輸水管道。現在……嗯,你該看看這個。”她扶起我的肩膀,讓我看了看運河混凝土邊緣之外的地方。但除了遙遠的山丘,四處一片空曠。“這段水道深約五十米,”她說著,又放下我的頭,靠上背包,“過去的五六公裏路一直就是這番景象。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到頭……”她沮喪地笑笑,“還沒遇到任何東西、任何人……哪怕連禿鷹也沒有。隻能幹坐著,看什麼時候能到達城市。”

我皺皺眉,變了變姿勢,即便動作非常輕微,也依舊感覺到身側和手臂俱已僵硬。“希伯倫?我還以為它……”

“被驅逐者占領了,”貝提克替我說完餘下的話,“對,我們得到的信息也是如此,但沒關係,先生。從驅逐者那裏尋求醫療護理……總比從聖神那裏要好得多……”

我低頭看著躺在我身邊的醫療包。纖維絲爬上了我的胸膛、手臂、雙腿,包上的大部分指示燈都閃著琥珀色的光。情形還是不容樂觀。

“你的傷口已得到縫合並清洗。”伊妮婭說,“舊醫療包裏所有的血漿都輸給你了,但還是不夠……而且,你似乎受到了某種感染,連多譜抗生素都沒法對付。”

那就解釋了為什麼我覺得皮膚下像熱病一樣火燒火燎的。

“也許是在無限極海時,被什麼海洋微生物感染了。”貝提克說,“醫療包沒法確診。等我們到了醫院,就能得知原因了。據我們的猜測,特提斯河的這一段通向希伯倫的一座大城市……”

“新耶路撒冷。”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