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說道,與其說是在對通信誌的白癡人工智能說話,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如果不是傳送門,那還得繼續順河往前。伊妮婭讓我從這兒下水,總有道理。”

但我不太確信。這個拱門下,沒有發出傳輸器應有的警示般的微光,也看不到對麵有什麼亮光。隻看到湖泊對麵的河岸,上方是黑漆漆的天空,還有一片黑色的森林。

我仰麵躺下,望著拱門。當那鋼鐵圓拱遮蓋住眼前天空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絲激動。小舟已經穿越了進去,但沒有傳送到另一個世界,光線、重力、氣味都沒有發生一絲變化。這玩意兒隻不過是個年邁失修的建築老怪,碰巧像是……

突然,一切都變了。

一秒鍾前,我和小舟還在疾風驟雨的密西西比河上上下起伏,正朝原是聖路易斯市的那個淺淺的彈坑湖前進,下一秒,黑夜便突然降臨,纖維塑料材質的小舟正在一條狹窄的水道上漂流,兩邊聳立著燈火通明的建築,頂上蓋著黑色的天窗,離我頭頂有五百米高。

“耶穌啊。”我低聲歎道。

“一名遠古的彌賽亞式人物,”通信誌說,“傳說他留傳下一些教義,於是,在這些教義的基礎上,興起了一些宗教,包括基督教,禪靈教,古式和現代天主教,還有一些新教教派,比如……”

“閉嘴,”我說道,“聽話模式。”我下達的這一命令意味著隻有當你向通信誌說話的時候,它才會說話。

這條水道可能是人工挖掘出的,上麵還有別的船也載著人。河麵上有好幾十艘劃艇、小型帆船及另一些小舟,它們在河上來來往往。近處,在河濱大道和休閑廣場上,在明亮的河麵上方縱橫交錯的空中行道上,有好幾百人正漫步而行,有些成雙成對,有些三五成群。還有一些矮壯的人穿著鮮亮的衣裝,獨自一人悠悠漫步。

當我把背包提起來背上的時候,我感受到它變重了,我馬上湧起一股直覺——這兒的重力至少比地球的高出一半。我慢慢仰起頭,望著頭頂的景色。成千上萬的燈火通明的窗戶、塔樓、走道、陽台、登陸平台,鉻銀般的列車輕輕發出哼鳴,從河麵上透明的管道中經過,電磁車刺過頭頂的天空,浮置平台和空中渡船載著人們來來回回地穿越這個不可思議的“峽穀”,每一次,光線都會更加明亮……於是,我明白了。

盧瑟斯。這裏一定是盧瑟斯。

我見過盧瑟斯人,有些是闊綽的獵人,扛著槍來海伯利安獵鴨子或者半旋;有些是來自外世界的賭徒,腰纏萬貫,在九尾娛樂場尋開心,我在那兒做過保鏢;還有一些亡命國外的家夥,加入了我們的地方軍,很可能是些逍遙法外的重罪犯人。河濱大道和休閑廣場上正有一些人在漫步,腳下發出軋軋的響聲,就像是某種力道十足的原始蒸汽機,而我以前見到的那些人就跟他們如出一轍,都擁有高重力水平下的低矮特征——又矮又壯,全身都是腱子肉。

似乎沒人留意到我,也沒注意到我的小舟,這讓我暗暗吃了一驚。在這些土生土長的人眼裏,我肯定是突然間從無形中冒了出來,就像鬼魂一樣從身後的遠距傳送門中出現了。

我往後看了看,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沒注意到我的出現。這座遠距傳送門很古老,這是當然,它是隕落的霸主和前特提斯河的一部分,它立在蜂巢牆壁之內,纖細的拱門上,點綴著平台,懸掛著走道,這個室內城市絕大部分都處在黑暗的陰影中,隻有拱門正下方的這段水道處在亮光中,當我回頭望去的時候,一艘小型摩托艇悄無聲息地從那黑影中滑出,被懸垂在河上行道上的鈉燈照亮,似乎就像是突然從虛無中冒了出來,正如我剛才那樣。

由於我穿著厚毛線衫,外麵套著外套,又緊緊縮在小舟船艙的尼龍裙中,顯得脹鼓鼓的,很可能看上去健壯得像個盧瑟斯人,同邊上的一個個人毫無二致。一對男女開著噴氣雪橇“嘶”的一聲從我身邊經過,他們朝我揮了揮手。

我也向他們揮手致意。

“耶穌啊。”我再次歎道,這句話與其說是咒罵,不如說是祈禱。這一次,通信誌沒再多說什麼。

寫到這兒,我想先中斷片刻。

此時此刻,故事講到這裏,雖然薛定諤貓箱中氰化物的存在,刺激著我想要快點講完,但我又受著某種誘惑,想要將這環遊星球的冒險之旅一五一十講述一遍。事實上,自四年前我和伊妮婭抵達風平浪靜的舊地之後,這是我真正意義上又一次開始的冒險。

自伊妮婭不容分說宣布我得立即從遠距傳輸器走的那刻起,已經過了三十多個小時,在這期間,我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次旅途會跟我們前一次的很相像。那一次,我們從複興之矢出發,最後到達舊地,中間穿過了一些或空蕩或遭遺棄的地方,比如希伯倫、新麥加、神林以及那個沒有名字的叢林星球,我們在那兒拋下了領事的飛船,將它藏在那兒。在少數幾個星球上,我們碰到過當地居民,其中一個是無限極海,一個人煙稀少的海洋星球。諷刺的是,我和他們的接觸,對每個卷進來的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我幾乎把他們的浮動平台整個兒炸平,他們逮捕了我,還刺傷我,朝我開槍,最後幾乎把我淹死。在那個過程中,我遺失了旅途中帶在身邊的幾樣最珍貴的東西,包括古老的霍鷹飛毯,一件從希莉和梅閏傳說的那個年代傳承下來的物品,還有那把同樣古老的點四五手槍,我一度認為屬於伊妮婭的母親——布勞恩·拉米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