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過讀書彈琴,與人清談罷了,若有喜好,則專注所愛,或著書,或譜曲,還有開山收徒的,不一而足。衛秀也有愛好,他喜歡釀酒。
濮陽來時,他正將一壇剛釀就的美酒埋與土中。
濮陽想到先前從竹林中起出的那壇竹葉青,笑著道︰“先生想是愛酒之人?”
“稱不上愛。”衛秀道。婢子捧了水來,他洗了手,又以巾擦拭。
稱不上愛,那是什麼?濮陽等他說下去,他卻閉口不言了。
邊上有坐榻,衛秀請她坐下,又令人奉上一盞甘酪。
甘酪香甜,濮陽抿了一口,覺著味道不壞,衛秀坐在輪椅上,手中端一盞茶,略略飲上一口,便將茶盞捧在手心。
“這幾日傷勢如何?”
“先生醫術高明,我已好了大半了。”濮陽笑著回答,說的都是真心話。她身上中了兩刀,一在腹上,一在背上,刀口都不淺,能好得這樣快,衛先生的醫術是功不可沒的。
衛秀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時候,修長的鳳目會稍稍彎起,溫雅灑脫得很。
看了看濮陽的臉色,他道︰“足下若是方便,不妨讓我診一診脈。”
她的傷本就是他看的,濮陽自是不介意的,當下便探出手去。衛秀將手中的茶盞置於一旁案上,右手搭上濮陽的手腕。
他診脈的時候,微微低著頭,神色凝重。他梳著一絲不苟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眉毛狹長,斜飛入鬢,鼻若懸膽,瘦削挺直,嘴唇是鮮紅的,鮮嫩溼潤。濮陽看著他,覺得這人長得真是好看,到了官場上,不說其他,單是這長相,也能助他平步青雲。目光再下移,便看到他不良於行的雙腿。若沒有雙腿的缺憾,衛秀真可謂完人了。濮陽忍不住盯著他的雙腿看了片刻,待挪開,卻看到衛秀含著一絲笑意的雙眸。
偷覷他人傷痛之處,著實失禮,濮陽輕咳一聲,正欲開口,便見衛秀收回了手,道︰“傷勢已緩,藥方當改一改了,此事某自會安排,足下但放心就是。”
濮陽一聽,便將方才的失禮暫且放下,順著這話說了起來︰“受先生大恩,又在此叨擾多日,餘感激不盡。先生但凡有所需,自當傾力相助。”
濮陽說罷,便帶上一抹溫婉的笑意,目光也十分柔和,望向衛秀。
衛秀一笑︰“我不缺什麼,好意心領了。”
濮陽眸光凝滯,卻絲毫沒有漏出端倪來,仍然是感激的語氣︰“我也願先生一世無災無禍,可人生總是難以平順的。先生施與我的是救命之恩,若不報,我心難安。先生不妨答允了,待來日有所需時,再來尋我不遲。”
她言辭懇切,分明是一個知恩圖報之人。
衛秀望向她,笑了笑,誠懇道︰“也好,便依你所言。”
濮陽已忍不住要扶額。
答應是答應了,卻連她究竟是何人都不問,將來有需要的時候,打算上哪兒去找她?根本隻是敷衍而已。
上一世,濮陽就看不透衛秀在想什麼,他獻與蕭德文之策,皆是上策,總能出奇製勝,使人防不勝防。可先帝棄世,本該將諸王留在京師,便於就近處置,他卻建議蕭德文放諸王出鎮。諸王爭了二十餘年,最終卻被佷子得了皇位,就算一時被壓製,不能反抗,但哪個心中是真服的?放出去,豈不是留下大患?濮陽曾就此多次上疏,偏生蕭德文就是愛聽衛秀的。濮陽實在想不通衛秀出的什麼昏招。
今世又是如此,分明該把握時機,借救命之恩,與她相識,哪怕此時他還不願出山,隻當結個善緣,對將來行事,也是大有裨益,可他卻絲毫沒有這方麵的心思。
心思深沉,虛實難測。
年輕了十二歲,卻仍是不好對付。還不如不年輕呢。濮陽怨念頗深。偏生她還得把握分寸,不能顯得與衛秀太熟了,許多話都說不得。
濮陽去了一趟,鎩羽而歸。
宮中必已大亂,阿爹沒有她的消息,必寢食難安,她留不得太久,回去前,需得在衛秀這裏留下一個由頭,也好下次再來。
還有她的身份,最好說出來,衛秀知道是一回事,她自己坦露,便會顯得她對他信任、坦誠,她是想要招攬他,使他入她門下為謀士,如此,便得大度一些,以免彼此存嫌隙。
傷口還在作痛,因方才走動,痛意更甚,濮陽躺下了,不再多動。若不撕裂,按照這幾日的速度愈合,最多三日,她便能下山了。
下山前,得派人入京,帶儀駕侍衛來迎,否則,憑她一人,若再遇刺客,便得再入險境。
想到此處,濮陽眼楮一亮。她眼下哪有什麼人能差遣?隻能求助衛秀,借他僕役一用。既然要借他僕役送信,自得說明送往何處,又是給誰,如此一來,便能說出身份。
坦白身份之後,相互了解便更多了一層,言談間,自然也就能更深入一些。
濮陽想得極好,隻等身上的痛意緩一緩便要起來。
正是傍晚,天邊晚霞如火,草廬中炊煙裊裊,是僕役在準備晚膳。
此處僕役不多,那婢子也不常日侍奉濮陽一人,隻在送藥或送膳食時出現,平時還有旁的活計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