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身後皇帝道︰“傳詔,解趙王禁令,上朝參政,一如既往。”
晉王心一沉,卻一絲也不敢停,邁出宣德殿高高的門檻,走到外麵。外麵是寬闊的廣場,除守衛禁軍,並無旁人。眼熟之景,晉王突然就覺得陌生起來。他那沉甸甸的心隨之鬆散,緊接而來的是揪緊一般的害怕。
父皇已經信了張道之之言,甚至連解釋都不願讓他解釋。可他卻並未處置他,這是什麼意思?是留待七娘回來,再狠狠懲處麼?
晉王頓覺惶惶不可終日。
而那留在晉王府中的僕從已不知何時在眾人的眼底消失,回到了邙山。
此時天已晚了,他行走在上山的路上,竟如履平地,走到半山處,忽見山腳有成片火光,他尋了一處不遮擋視線的開闊處,細細一看,軍帳與人影依稀可見。
是來接公主的禁軍。
僕從立即上山,將此事稟報衛秀,又將自己在晉王府所見,一一細說。
衛秀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覺得,濮陽公主如何?”
問的卻不是這僕從,而是侍奉在旁的侍女。侍女赧然一笑,道︰“婢子看不出什麼,”她想了一想,又認真道,“隻是,公主對郎君,似乎過於熱心了。”
衛秀垂眸,她淡淡的勾了下唇角,淺淺的一個笑,還未展開便都收斂。她像是泄盡了滿身的力氣,疲憊地靠在輪椅的椅背上,看著那不能行走的雙腿,抬起手覆在膝上,卻似重逾千鈞。
最終,她無力地擺手,低聲嘆道,“就是她了。”
一男一女二僕,並未對她的話有任何疑惑,也無半點質疑,靜默地侍立在旁。而衛秀,看著銅製的燭台上那一點如星火般的燭火,出起神來。
在離她不遠處,草廬的另一間房舍,濮陽也不得入眠,今日察覺之事,對她打擊,著實太大。衛秀以一己之力扶持蕭德文登基,卻不曾想,她輔佐的另有其人。
那人會是誰?既要天下亂,那必是唯有天下大亂,才能從中得利,有誰需靠亂政來得利?
她躺在榻上,不知是夜間天寒,還是旁的,傷口又疼了起來,明日便要回京,卻在這當口發現了這樣一件大事。
蕭德文眼下不過八歲,什麼都做不成,濮陽肯定衛秀並未被他招攬,可那背後之人呢?是否已得到衛秀?若是衛秀另有效忠之人,可還會隨她走?
濮陽頓覺不確定起來。
她顛來倒去地想,那人會是誰。
若說要從亂政中得利,莫非是她那幾位叔父?欲由此竊得皇位?
濮陽搖了搖頭,不會,叔父們要皇位,雖難了點,卻不至於如此周環,天下一亂,諸王爭位,鹿死誰手還不知,太過冒險。
不過,說起來,她倒是從中得利了。她臨死前,令長史送去趙地的手書,正是欲借諸王之手為她復仇。
想到此處,濮陽又覺不對,倘若衛秀目的當真是要引起戰亂,她之死,正好可戳中諸王敏[gǎn]的神經,正好能兔死狐悲,正好對皇帝不滿,操作得當,正好讓他們反了,衛秀為何又要來救她?
百思不得其解,夜卻深了。濮陽合上雙目,欲入眠養息,不知怎麼,腦海中卻出現了衛秀那雙積滿了黑沉沉的怒意的雙眸。
那是她上一世見的最後一幕。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衛秀,眼中就如蘊藏了萬千怒火。
第十一章
隔日一早,禁軍便上山來了。
禁軍,護衛宮城之軍,直屬皇帝統帥,每朝每代對禁軍稱呼都不同,前朝稱之為禁衛,大魏建立後,改稱羽林,羽林分前後左右四路,分別衛戍皇城四門。
此番領頭的是羽林中郎將王鯀,他出身世家王氏,乃先皇後之弟,是濮陽的親舅舅。
父母心中,兒女再大,也是需要細心嗬護的,皇帝一腔慈父之心都傾注在濮陽身上,不單是她是先皇後所生,也因,她是諸多皇子皇女之中最為貼心的一個。
旁人看來,濮陽恣意明快,偶爾行事,甚至頗有些狂妄,然皇帝眼中,怎麼看都是七娘孝順可愛,萬般貼心。
他之所以派了王鯀來,而不是旁人也是擔心濮陽身上有傷,旁人不夠細致,照顧不好她,親舅舅總是更能為濮陽著想的。
王鯀上山,令身後數十下屬並公主的攆駕都停在草廬外,自己先入門去拜見主人家,謝他對公主悉心照料,至於謝禮,想來過不了幾日,聖上便會遣使來頒賜。
濮陽已起身了,她正在衛秀身旁,親斟了兩盞茶,以茶代酒,先謝她救命之恩,再謝她連日來精心照料。兩盞茶,衛秀都飲了,別無二話。
放下茶盞,濮陽終究不舍,隻是昨日剛勸過,今日再勸,也太頻繁了些,唯恐衛秀不悅,再加之新發現了前世衛秀所效忠的,興許另有其人,濮陽甚是驚疑不定。
外麵傳來腳步聲,一聲一聲,沉穩有力,並非此間僕役所有。
是來接她的人到了。
濮陽再舉盞︰“先生保重,待京中事了,我再來探望先生。”
衛秀亦舉盞示意︰“殿下一路慢行。”飲下這最後一盞茶,衛秀置杯盞於桌上,而後從袖袋中取出一張細絹來,交於濮陽,“這是殿下用過的藥方,不妨帶入宮中,也好與太醫做個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