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渡遲疑,看著她凝思片刻,起身到案前,翻出他研讀過數日的《徙戎論》,拿到衛秀眼前,指點著上麵,逐字逐句分析︰“看了許多遍,這其中似乎被人潤色過。”

“是。”衛秀也不隱瞞,公主給她改了幾處。

“相得益彰。”陳渡評論,他捋須道,“可仍改不了你字裏行間冷漠無情。”

衛秀皺了下眉,抬頭看向他,陳渡正色道︰“就事論事之作,確實沒什麼人情味可言,但文章明誌,著作者感情包含其中。你心裏,沒有蒼生,連一句羌戎為亂,禍及蒼生都沒寫。若如你所言,不為名利,又不為抱負,我真想不出,你是為了什麼了。”

陳渡與皇帝,與公主不同,他貼近市井,更知民生疾苦,也更感性一些,這大約也是他這麼多年拐不過彎來,不肯事魏的原因。

衛秀本意是來打動他,不想竟反過來被他教訓了。一時之間哭笑不得︰“我為什麼,交情深了,先生自然會知曉。我來此,是因你我誌同道合。”

大約是被勸說的多了,什麼話都聽過,陳渡對誌同道合四字也沒什麼反應,仍舊勸說衛秀︰“心中存些仁義,存些憐憫,日子就不苦了。你可知我不願事魏,又為何不投齊宋?”

投齊宋,能否定九州不好說,可到底好過在這間陋室中,籍籍無名。

衛秀道︰“為你口中的百姓?”

“不錯。此地是我鄉土,此間人皆是我鄉民,我能投齊宋,然後便要反過來謀算故國。到時血流成河,我心不安。那我是否能在國中興兵?”陳渡又提出第二個方案,也不必衛秀答,自顧自說了下去,“我祖是丞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總有與我一般的人,再不然還能誘之以利,蕭懿能由臣變君,其他人為何不可?我觀他國政,這些年,不也正防著此事?我縱不能成,不能將他從皇位上拽下來,可憋著一股氣,至少能亂國,拚盡一腔熱血,至少可喚醒周之舊臣,亡國不到二十載,老臣還沒死絕,汝南王也還在,你說是不是?在你看來,如此行事,至少慷慨壯烈,比如今活著與死了沒什麼差別要好,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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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秀蹙眉,她確實這樣認為,躲在暗室中,怨世道不公,怨人心不古,有什麼用?身體力行,才有轉變的希望,抱怨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陳渡看她神色,輕輕一笑︰“那之後呢?興兵之後又如何?周室氣數已盡,就算汝南王復闢,皇權恐怕還是要旁落,去一魏,再來一魏,周而復始,有何益,苦的仍然是百姓,流血的也仍然是百姓。魏立國十幾載,北地百姓過了十幾載太平日子,何其不易。我怎能因自己看不慣,便將他們的性命作為犧牲。如此,與蕭懿有何差別?與朝上背棄舊主的諸公有何差別?”

那死了的人呢?為周而死的忠烈之輩,便白白流血了?罪魁禍首高居禦座,佔據江山,世世代代享受權勢榮耀,他們手上沾染的鮮血,就不必償還了?

旁人能大義凜然地口口聲聲訴說百姓不易,但衛秀做不到,她親眼目睹,一夜之間,父母俱亡,兄長的那句報仇她一刻都不敢忘。百姓的命是命,王侯將相的命便不是命了,就因他們身處高位,便要白白枉死?

衛秀笑得越發溫文,她性子堅韌,處事飄逸清雅。聽完陳渡長篇大論,便輕描淡寫的道︰“你接受官職,已經是魏臣了,又何來不願事魏?”

“我不是。”

衛秀看向他︰“哪裏不是,崇文館編纂,清貴風流,難道不是魏國官職?”

陳渡合上眼,轉頭過去,又說了一遍︰“我不是!”

“你口口聲聲為民為國,卻龜縮此處,不獻強國之策,不做利民之事,言行矛盾,又食魏祿而否認為魏臣,你想要什麼,果真知曉?”衛秀再一步逼問。

不論是否心甘情願,官職他都受了,不論俸祿是否自己用的,朝廷都給了。

“你不願隨波逐流,卻做起了兩麵三刀的小人,言辭,慷慨大義,行為,軟弱避世,你又想說服誰呢?”

陳渡驟然睜眼,望向衛秀的目光,如箭出,如刀割。衛秀又道︰“老丞相取名為渡,現在,不圖陳子渡江,隻希望陳子度一度自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陳渡高聲道︰“我從未自欺欺人!”像是激出心中的傲氣,他盯著衛秀,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我不忍百姓受難,亦不願為魏之走卒,我無兩全之法,唯有龜縮此處,我至少,問心無愧!而你呢?我不知你不為名不為利又為什麼,可你心中不存仁義,也無憐憫,到頭來,必將一無所得,追悔莫及!”

不歡而散。

衛秀從暗室出來,外麵陽光刺目,迎頭一曬,她忽感暈眩。

出了陳宅,一行人寂寂無聲地回去,剛走出兩步,阿蓉便喚了一句︰“先生。”

衛秀抬頭看她,發現她正望向身後,便跟著看過去。

隻見一狂士對著陳門唾了一口,高罵︰“沽名釣譽!”便甩袖而去。

衛秀冷笑一聲︰“人啊,最喜歡的事便是要求他人做自己都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