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衛秀在場,衛秀沒有與她說過有何不妥。她那時想,這等大事,阿秀若是知道什麼,斷不會閉口不言,她便也按下了未提。
然而,事情一旦顯出異象,那遺詔便字字都是可疑。
竇回伏在地上,口道︰“臣拜見陛下,恭請陛下長樂未央。”
濮陽看著他,他頭發花白,已顯龍鐘之態,身上穿的是一襲布衣,猶如一慈眉善目的阿翁。她也一直如此以為。他侍奉先帝大半生,少不得與些朝臣有些磕磕絆絆的事,她唯恐他辛勞半生,臨了老反過得不自在,便時常遣人照拂,也算全他忠心。誰知,這忠心卻是假的。
“竇卿,你偽造遺詔,是受何人指使?”濮陽直接就問了,她語氣平靜得有些可怕,竇回便是已有了準備,也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
他重重一叩首,回道︰“遺詔非罪臣所造,乃是駙……皇夫殿下與臣,臣所為,皆遵命行事。”
濮陽像是忽然間被人抽去了魂魄,有些心冷,有些難過,有些憤恨,又有些累。
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是擺了擺手,讓竇回出去。沒有說如何處置他,也沒有說要他如何行事。
竇回也沒有問,靜靜地退了出去。
殿中沒有一個人。濮陽早就屏退了宮人。她覺得不是衛秀做的,但她依然做了準備,以防萬一。倘若是呢?一個謀殺先帝的罪名,若是宣揚出去,即便她已是皇帝,也保不住她。
原來她們之間,有了這樣多的謊言。記得很久以前,每每先帝召見衛秀,她總是會跟來,她總很擔心,她的父親會傷了她所愛的人,處處都維護她。
現在看來,這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對衛秀,依舊提不起絲毫恨意。她騙她,她不恨她,父債子償,她唯有接受;她殺她父親,她還是恨不了她,確實是她家理虧。
可是先帝再不好,也是她的父親,她為人女,要如何去接受。
濮陽愣愣地出神,連自己流出眼淚都沒有發覺。她想,阿秀去了哪裏,她為何還不回來,她真想親眼看到她。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想能像從前那樣,靠在她的懷裏,哪怕知道,那溫暖可靠的懷抱是假的,是冷的,她還是眷戀,還是不想失去。
衛秀出宮,是去見焦邕。
晉王作亂那日,她提前將玉佩作為信物交與嚴煥,要他在事情有變之時,去請焦邕來圍了晉王府,以作威脅。
如今事情過去了。焦邕要交回玉佩,還提出要見她一麵。
他幫了她一個大忙,且有此一事,她也暴露了,與其避而不見,不如前去一會。
焦邕隻因一枚玉佩,便毫不猶豫地遵命行事,可見他對仲氏心意。衛秀看到他,一下子就想起當年的歲月。小的時候她見過焦邕,他與兄長差不多年歲,兵法上,他不如兄長,但在武藝上,兄長遠不及他。
二人總是比試,兄長屢敗屢戰,焦邕也從不相讓,經常將兄長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就是這樣,衛秀也從沒有見他們有過不睦,反倒愈加親近,如親兄弟一般。
焦邕一見衛秀就知道她是誰了。她與仲清生得實在太像,也多虧京中之人多已忘了那長居邊關的少年,才讓她不至於暴露身份。
“許久不見,阿兄別來無恙。”衛秀笑道。
焦邕得見故人,萬分感懷,他看了衛秀許久,方道︰“阿插I奔 佬瀘祝 玖絲諂 質歉 耍 質巧爍校 澳慊乖塚 偈 鼓芰糲卵 觶 藝媸歉 恕!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玉佩,奉還給衛秀。
衛秀接過,低頭看了看,方小心收入懷中,說道︰“此次,多謝阿兄相助。”
焦邕便笑︰“相比當年仲師教導之恩,這又算得上什麼?”他坐直了身,正色道,“你有什麼打算,盡管說來,我雖調離金吾衛,但這些年,軍中也積了不少助力。我們總要蕭家血債血償!”
他已年過而立,但一腔熱血,與少年時別無二致。衛秀看著便有些恍惚,竟覺得自己接下去的話,難以啟齒。
焦邕見衛秀沉默,忙關切道︰“你可有什麼為難之處?”
衛秀看著他,緩緩道︰“我已不思復仇了。”
焦邕愣住了,眼中滿是不敢置信,他看了衛秀許久,衛秀任他打量,不曾開口。他目光直白,從關切化作了鄙夷,衛秀滿心難堪,仍是沉默以對。
終於,焦邕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轉身就走,走到門邊,他停下步子,回身來看著衛秀,他譏諷的眼神如刀子一般一片一片割下衛秀的尊嚴。
衛秀說不出冠冕堂皇的話,也隻有任他如此看輕。
焦邕等了一會兒,未見衛秀改口。他連連冷笑,說出的話句句刺心︰“仲氏風骨清正,從未有過足下這等貪慕富貴,戀棧權位之人。有你存世,不知仲師九泉之下,可能閉得上眼?”
衛秀眉心動了一下,垂眸看著身前那一方地,低聲道︰“你走吧。”
焦邕終是死了心,走前,他既恨且厭地瞥了她一眼︰“你還不如,當年就死了的好!”
衛秀在茶室中枯坐良久,嚴煥與阿蓉擔憂地看著她,卻不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