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鳳年又逢青衣,徽山主往見世子(3 / 3)

黃龍士當下一手拎了一盒琉璃子,一手掐指微動,凝神屏氣,沒有理睬溫華這店小二的聒噪。

溫華覺得無趣,隻得轉頭望向喜歡嗬嗬笑的少女,“賈家嘉嫁加價假架佳,我跟你把話挑明了啊,那頭大貓就是個饞嘴吃貨,咱們養不起!”

清秀少女嗬嗬一笑,都沒看溫華一眼。給酒館當牛做馬還不得好的溫華一拍桌子,怒道:“別仗著老黃頭給你撐腰,你就跟我嗬嗬嗬,我又沒有化石點金的神仙本事,咱們三個人三張嘴都沒那隻大貓一張嘴吃得多,店裏生意這麼慘,也沒見你上心。你說昨天那位,不就說了茶水不地道嗎,你就要拿盤子削他腦袋;還有大前天那個客人,說茶香不夠濃,你又要擰他腦袋,你還有沒有王法了?我還成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

少女麵朝溫華,嗬了一聲。

溫華一拍腦門,給氣得憋出內傷。

黃掌櫃輕輕撫平那些被瓷碗震亂位置的棋子,皺眉道:“餓不死誰就行了,你就算把茶館開成北莽第一大,就有出息了?”

溫華反問道:“這還不算有出息?”

自有一股溫文爾雅氣度的老儒商瞥了一眼,“那你幹脆別練劍,我保證讓你成為北莽一等一的豪紳富賈,如何?”

溫華擺手道:“去去去,不讓老子練劍,還不如殺了我。”

黃掌櫃笑問道:“老子?”

溫華趕忙笑道:“小的小的。您老下棋這麼久了,手酸不酸,肩膀累不累?給您揉揉敲敲?”

落子越多,一張桌上就擺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和相對稀疏的琉璃子,那隻瓷白碗就成了礙眼的玩意兒,老人揮手道:“拿走。”

溫華“得嘞”一句,端起碗就小跑向灶房,自己吃獨食弄一碗蔥花麵,是不太地道,不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下個三碗麵,給那對奇奇怪怪的父女也捎上還是可以的嘛。不理睬溫華那小子,黃老頭望著越發局勢明朗的棋局,手中將一顆相對碩大的琉璃子狠狠敲入一處腹地,然後是否要提起拔去一顆琉璃棋子,顯得猶豫不決。老人放下棋盒,自言自語道:“閨女啊,這次老爹我是錯過這場好戲了。沒法子,京城那位當年被我害得自斷其舌的男人,寄了信過來,要跟我算一算老賬,老爹一方麵於心不忍,一方麵又期待著接下去的走向,也就答應了他一回。棋子要活,能做眼,下棋人才有意思。要不然你瞧瞧,這兒叫鐵門關,是個風水不錯的地方,死在那兒總比死在鬼氣森森、幾萬死人一起分攤氣數的沙場上強多了。這顆去了西蜀的大琉璃子,如果一口吃掉了趙楷和徐鳳年那兩批棋子,留在北涼的話,比起他去當什麼郡王,可有趣多了。別瞪我,是那小子自己要一頭撞入這盤棋,我這回可沒怎麼給他下絆子。放心,那小子這趟賺大了,世襲罔替北涼王,穩嘍。”

“徐鳳年死了,陳芝豹坐上北涼王的位置,就得一生一世活在徐驍的陰影下。趙家虧欠徐家的老賬舊賬,以陳芝豹的性子,肯定要明著暗著一點一點討要回來。京城那位男子,不想看到這一幕。但是那家夥小瞧了下一任北涼王,姓徐的小子,哪裏就比陳芝豹豁達大度了?這也不怪那家夥,畢竟陳芝豹明麵上還是要強出徐鳳年太多太多了。可曆來國手對弈,眼窩子淺了,是要吃大虧的。”

少女搖晃了一下金燦燦的向日葵,嗬嗬一笑。

老人這一生縱橫術迭出機關無窮,讓人霧裏看花,甚至十幾二十年後才恍然大悟,但老人本身少有與人訴說的情形,但既然身邊是自家閨女,則是毫不藏私,娓娓道來。

“這回呢,敵對雙方誰的屁股都不幹淨,為了顧全大局,輸的一方就得捏著鼻子承受。這場截殺的底線很清晰,趙家天子不親自動手,徐驍也一樣,至於各自兒子是生是死,看造化,拚謀劃,比狠辣。不過京城那位九五之尊有個雙方心知肚明的優勢,他有多名皇子,死一個哪怕有些心疼,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可這場率先落子在棋盤的趙家天子,顯然沒有意料到北涼應對得如此決然,徐鳳年親身赴險截殺,許多紮根極深的暗子都陸續盡起。否則按照常理來說,隻要劍閣沒有那何晏三千精騎,隻要那姓南宮的餘孽沒有出閣,隻要曹長卿沒有按約去還人情,輸的還是徐鳳年和趙楷。陳芝豹則短時間內不輸不贏。垮了北涼,做了蜀王,不過將來等徐驍一死,北涼也有一半可能是他囊中之物。陳芝豹跟徐驍相比,有優勢也有劣勢,優勢在於年輕,文武俱是當之無愧的風流無雙,有些像我……”

“嗬。”

“行行行,爹也不跟你吹噓這個,繼續跟你嘮叨嘮叨正經事。陳芝豹的優勢還在於多年蓄勢,寒了天下士子心的隻是他義父徐驍,而非儒將極致的這位兵聖。劣勢嘛,也很明顯,想做北涼王,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去了封王西蜀之後,他在北涼軍中積攢下來的軍心士氣,會跟著徐驍的去世,一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他如果真心想要當皇帝,最多隻能等十年,再多,說是氣運也好,民心也罷,都聚攏不起來了。人心涼薄,誰都一樣的,怎樣的聲望能綿延兩代三代?也就隻有徐驍在離陽軍中這麼個異類了。陳芝豹,還差了些火候。

我早就說欽天監那幫皓首窮經的老書生,都是隻認死板象數不懂天機如水的半吊子,被我騙了這麼多年還是沒個記性。趙楷這小子也有意思,真以為自己天下氣運無敵了?那西域女上師也聰明不到哪裏去,趙楷之氣運,可是靠附龍三十餘年的韓貂寺,以及楊太歲那老禿驢死死堆積出來的,加上她自身也有道行,有她在旁邊,趙楷的氣數無形中又被累加一層,可不就瞅著是塊有望登基稱帝的香餑餑了?三教中人親身入局,有幾個能有好下場?龍樹和尚,楊太歲,不都死了。龍虎山那幾些天師,老一輩的也都沒個好下場。說到底,都是自以為超然世外,實則半點不得自在、不得逍遙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