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無比漫長。

先是乘大巴到西安市區,再坐火車到北京,然後從北京轉回家的火車,十幾個小時下來,陳滄下車的時候,腿都木了。

他在出站口看到了臉色發白的梁鳴躍,忽然鬆了一口氣。

如果是爸爸或者媽媽來接站,他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但如果是梁鳴躍……那就什麼都沒有關係。他把背包扔到對方懷裏,說:“我餓了。”

梁鳴躍從兜裏掏出一大把巧克力:“先吃這個。”

天氣熱,巧克力已經有些化了,好像隔著包裝就能聞到甜膩膩的味道,陳滄剝了一塊放在嘴裏,使勁地咬著。梁鳴躍看著他吃,然後把剝下來的包裝紙拿過來捏在手裏,牽著陳滄,一邊往外走一邊找垃圾桶。

扔掉之後,手指尖還有一點又甜又苦的褐色痕跡。

陳滄就這樣被他拉著,走過喧鬧的火車站,走過車來車往的路口,走上平時舍不得坐的出租車,他覺得連車裏都是巧克力的味道,濃鬱到讓人有點頭暈,心底卻一陣陣一陣泛著苦苦的澀意。

走到老房子的樓底下時,他才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

他捏著梁鳴躍的手,站在安靜的樓道裏,輕聲問:“什麼時候?”

梁鳴躍把陳滄的書包掛在胸`前,肚子鼓鼓的好像一隻溫暖的熊,“昨天上午,”他繼續牽著陳滄往樓上走,像是牽著一個不會走路的小孩子,“先到這邊來。”

自己舊家的門虛掩著,陳滄看了一眼,不動了。

“先到我家來,”梁鳴躍掏出鑰匙,打開那扇小時候陳滄去過無數次的門,“歇一會兒。”

客廳空空蕩蕩,東西都搬走了,陽光肆無忌憚地流瀉進來,然而走進梁鳴躍那間沒有窗的臥室,打開昏黃的頂燈,好像一切都在瞬間回到了好多年以前。

梁鳴躍的床還在,桌子也在,桌角還有陳舊的顏料痕跡。

陳滄忽然很想哭。

“我以後要把這裏改成工作室,”梁鳴躍靠著牆,認真地說,“這裏,貼滿國貨的照片。”

如果國貨代表懷舊,那舊日的時光就是萬紫千紅膏脂表麵的那層薄薄的錫紙,永遠帶著馥鬱的香氣,卻那麼容易被戳破。

陳滄隻能不接話,他坐在床上,低頭脫自己的鞋。

居然脫不下來。

突然決定回來,根本買不到票,他隻在旁邊大媽上廁所的間隙裏坐過幾分鍾,這十幾個小時,幾乎都是站著過來的,腿和腳早都腫了。

梁鳴躍拖過來一把滿是塵土的折疊凳子,把他的腳放在上麵。

陳滄穿的是一雙係帶繁複的輕便短靴,在西安的時候連下了幾場大雨,他把涼鞋換下去了,忘了換回來。鞋底在西安鄉下踩得都是泥,可是他穿起來非常好看,就像一個真正的作家,或者詩人。

梁鳴躍一根一根地替他拆鞋帶。

床和凳子都不高,彎腰太累,他單腿跪在水泥地上,隻穿短褲,光溜溜的膝蓋上都是土。解完一隻腳,他把自己的涼鞋脫下塞進膝蓋底下,有點硌,但能堅持。

他想起陳滄當年也是這樣跪著,一圈一圈在自己的腳趾頭上繞膠帶,他的膝蓋上印上了拖鞋底的格子花紋,呼吸隔著滲血的紗布,吹在赤摞的腳麵上。

而陳滄想起梁鳴躍把腿抬得高高的,“咣”的一聲架在桌子上,於是他像梁鳴躍當時一樣,說:“你起來。”

梁鳴躍起身,抱著他的兩隻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