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還沒說完,就見堂倌氣若遊絲要往攤子底下滑:“來了來了,他他他果真又來了……”

話音剛落,攤前就多了個書生模樣的人。

他長相平淡無奇,帶著深重的倦容,臉頰兩側透著不正常的血色,像是烤火烤久了起的幹燒。這人穿了一件灰青長袍,人瘦,袍子也薄,活像樹枝上叉了塊布,風吹一吹就要上天了。

更夫襯著白皮燈籠的光,盯著這書生的臉看了半晌,叼在嘴裏的最後一口包子都凍涼了,也沒顧得上咽。

書生自言自語般低聲嘟囔了一句“到了”,這才慢吞吞地抬起頭,漆黑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看著堂倌,十分瘮得慌。

堂倌當即夾了夾腿,覺得自己要尿。

“勞駕,桃脂燒肉——”這書生正經說話的聲音倒是好聽,跟剛才的自言自語不同,青竹流水似的,隻是極不貼臉,且不貼口型,看著……更瘮得慌了。

堂倌避開他的目光,戰戰兢兢地拎起食盒遞給他:“都、都備好了,用的是瓷罐,沒擱酥梨八角小茴香,剛出鍋,還熱燙著。”

書生似乎被噎了一下,他盯著食盒看了片刻,這才有了反應,慢吞吞地點頭道:“有勞。”

這聲音啞了些,跟方才那句又略有不同。

食盒對書生來說似乎有些沉,活像給樹枝掛上了千斤墜。他走時比來時慢了許多,好半天才走遠了一些。

更夫打了個寒驚,回過神來。

堂倌臉色刷白地小聲道:“這回你瞧見了吧?那張臉……誒?你急匆匆地做什麼去?”

更夫:“尿急。”

堂倌:“……”

然而更夫剛走出去沒多遠,就拎著銅鑼梆子又繞回來了。

堂倌還未開口,更夫便一拍他的肩膀,衝不遠處又是一頓擠眉弄眼:“往那處瞧!”

隻見街對邊,一道白影安靜無聲地自夜色中來。

剛受過驚的堂倌腳下登時一軟,差點兒以為自己又見著了髒東西。好在他又定睛多瞧了一眼,這才發現那是一個僧人。他穿著一身單薄的素白僧衣,寬擺大袖。從頭到腳沒有一星半點兒雜色,活似披麻戴孝,大清早瞧見真是好不吉利。

堂倌沒明白:“瞧見了,不就是個和尚?”

更夫低聲道:“方才我從他身邊過,打眼一看,他腰邊掛著五帝錢呢!”

五帝錢能驅邪化煞鎮宅門,傳說當朝國師喜歡用,腰眼裏總掛著一串。從此這五帝錢便成了各路吃鬼神飯討日子的人最常用的器物。當中雖不乏渾水摸魚的江湖騙子,但大多還是有三兩下本事的。

堂倌遠遠將那僧人上下一頓打量,覺得他身上有股說不出的氣度,總之,確實不像是江湖騙子。況且他也管不著那麼許多了,三天已是極限,明早那書生若是再來一趟,隻怕他真要憋不住當場尿出來了。

僧人步履不緊不慢,卻很快到了近處,眼看著就要從攤前走過,堂倌趕緊叫住了他:“大師留步!”

僧人腳步一頓,白麻僧衣的下擺輕輕蕩了兩下,卻沒沾上一星塵土。他朝堂倌投來一瞥,目光無波無瀾也無溫意,簡直比吹在臉上的寒風還冷。直到如此近處,堂倌才發現,這僧人身量很高,以至於目光是自上而下投過來的,看得堂倌莫名朝後縮了半步,撞上了同樣往後縮了半步的更夫。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