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年,六月初七……”薛閑死死盯著那片水霧後頭的白影,輕聲開口重複了一遍記憶裏玄憫所說的話。
他看見那個白影似乎僵硬地動了一下。
隻是水霧太過濃重,讓他難以分辨究竟是不是錯覺。
“你所說的戊辰年六月初七,是什麼日子……”薛閑眸光一動不動,問完了一整句話。
在漫長到幾乎沒有盡頭的一生裏,他從來沒有這樣在意一個人的答話,有一瞬間,他甚至又有些反悔,想張口就此打斷,將這問話收回去。
他頭一次如此怕聽真話。
然而山石上的那個人曾經對他說過“我不會騙你”。
玄憫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薛閑胸口冷得幾乎已經沒了知覺,才聽見他用有些低啞的聲音道:“真龍劫期……”
薛閑眼睫一動,而後靜靜闔上了眼,再睜眼時,已是麵無表情。他最後又看了一眼玄憫,用一種冷靜得讓人心慌的聲音說了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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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江鬆山數十裏的一座寺廟裏,一個麵孔裏融著少年氣的小沙彌正盤腿坐在窗邊看經書,正要翻頁,屋外陡然陰雲密布,電閃雷鳴。
小沙彌擱下經書,伸頭探出窗外望了一眼。
他們這座寺廟依山而建,是方圓十裏內的最高處。從他這角度,依稀可以望見遙遙遠處還有一座山,山前臨著浩蕩江水,山上還有一座孤零零的寺廟。
這黑雲和雷電來得莫名,半點兒預兆也無,好似這老天爺忽然傷了心,鬧起了脾氣。
黑雲層層滾滾,僅是眨眼之間便從天這一頭,一直罩到了天的那一頭,壓抑而低垂,仿佛就重重地壓在屋頂上,伸手便能探到一般。
小沙彌看著覺得古怪又稀奇,當真伸手想去探一下,然而手指還沒伸直,大雨便倏然落了下來。
這雨真是大極了,大得連遠處的山都看不清了,隻隱隱能看見那孤寺的一抹淡影。
小沙彌的手被雨水打得生疼,灰布僧衣的袖口當即濕透了,黏在小臂上。濕透的衣袖裹在身上自然不會舒服,但是小沙彌卻沒在意,隻愣愣地看著瓢潑大雨。
不知為何,他莫名覺得這雨大得活似宣泄,看得人莫名心生難過,好像也被那黑雲兜住一般,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
他年紀尚小,久居山間,甚少會生出這種毫無來由的情緒,隻忽而想到了方才看的經書,裏頭有一句他理解不了的話: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1]
他看著這大雨默默出了好久的神,直到師兄進來叮囑他關窗。
“師兄,我方才見著前頭那座山寺有人。”小沙彌抬手指了指大雨之中淡如青煙的山影,回頭說道。
“你那是什麼招子,能瞧見那麼遠的地方有人?”師兄哭笑不得,又道,“不會的,那是大澤寺,出了名的鬼寺,荒了不知多少年了,哪來的人影。”
“我真瞧見了,還沒下雨時瞧見的,穿著白衣,又將將好站在塔頂,隻是再看時已經杳無蹤影了。”小沙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約莫是說著說著便想到什麼孤魂野鬼上去了。
其實不用師兄說,他也知道那孤零零的寺廟是大澤寺。
他小時候聽師兄們提過兩句,說許久以前,興許是一百多年又興許是兩百多年前,有一個從南疆來的少年人在大澤寺剃了發,還未受戒,大澤寺突逢雷火,一眾僧人俱亡於大火,以至於民間私下裏提起大澤寺,除了歎惋之外,便是議論那南疆少年約莫是個克人克己的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