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血點仿佛活了一般,在沉厚的經文之中,一點點朝手背推進,隻是每推一步都顯得格外艱難。
國師麵帶銀罩,未曾露出麵容,但是眨眼的功夫裏,兩鬢被麵具邊緣壓著的地方已然滲出了層薄汗,可見他聲音雖未見波動,實際卻是費了勁的。
血點緩緩從手背爬上了小臂,隱在了他寬大的衣袖裏。
天地之間風浪更加可怖,大有侵天吞地之勢,遠處江岸邊的小樓直接被狂浪撲打得直抖,最終還是沒能撐住多會兒,伴著無數脆裂之音,再又一個巨浪滾湧之中,徹底塌倒,栽進了江裏。
與此同時,一條燦金的絲線,猶如電光一般,在江岸另一端遠遠遊走著,速度快得猶如滾地的風雷,在人們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直竄向東北,途經江中某處之後,發出一陣炸響,而後又直竄向西南,最終直奔向這裏。
就在它經過洞庭湖、萬石山,終於奔向大澤寺的時候。國師身下開始隱隱湧現出一絲金光。而那一片血點,則已然順著手臂爬過脖頸,出現在了脖頸上。
那一幕其實甚為駭人,一個看起來頗為出塵的僧人,脖頸上滿是血點,而這血點還在他經文的催動之下,奮力朝麵上爬。
就在那血點漫上下巴的瞬間,黑石灘地上驟然多了一道血圈。
圈中血光一閃,冷不丁多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身著白麻僧袍,昭然出塵,好看極了,卻也冷極了。冷得簡直叫人心悸,仿佛在百年冰雪之下壓著萬丈深淵。而他手中還毫不客氣地捏著另一個人的衣領。
那人周身是血,原本灰藍長袍滾了一身塵泥,四處是破口,露出的手臂、脖頸甚至於臉上,都是各種抓撓的印記,仿佛經受過萬蟻噬心,在瘋狂的癢意中將自己弄成了血人。
這血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圍困山穀之中的鬆雲術士。
而捏著他衣領的人則是玄憫。
他麵容依舊冰冷,隻是漆黑的眸子裏隱隱多了一些旁的東西,似乎風雨欲來,讓人看了莫名生出一股懼意來。
那鬆雲術士落地的瞬間便瞧見了雙手合十的國師,當即麵露茫然,而後倏地一驚。
“你不是,你——”鬆雲猛地一跳,下意識想從玄憫手中掙脫開來,卻見玄憫麵無表情地動了手,原本捏住其衣領手指直接鉗在了他脖子上。
“你——”鬆雲本就在百蟲洞中受了磨難,要不然多少能抵抗個一時半刻,不至於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他被玄憫鉗住脖子,吐字便含糊又艱難,“你是另一——啊——”
他話未說完,玄憫的手又是一緊,卻並非因為他所說的話,而是因為玄憫看清了黑石灘上的圓陣,以及誦經的國師脖頸上的血點。
先前在山穀之中,第四枚銅錢禁製解開,玄憫的一部分記憶也隨之恢複。那些零碎的記憶太過紛雜,恍如隔世,並非尋常人能立刻消化完全。
在這些記憶恢複之前,玄憫其實就已經隱隱有所覺,覺得自己同薛閑的瓜葛並不簡單,他甚至覺得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似乎就是薛閑。
然而直覺終究隻是直覺,總會讓人依舊心存一絲僥幸。
可當他真的在記憶中看到自己在測算真龍劫期的瞬間,整個人仿若直墜於深淵之下,堅壁萬丈,不見天光。
抽骨之仇橫亙在那裏,豈是言語能得以原諒的。是以薛閑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卻追不得,隻能抬眸看著那道長影倏然隱於層雲之中,而後杳然無蹤,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