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滿身乖戾之氣的黑衣人,則在雷電之中毫不在意地朝深坑走來,居高臨下地垂著目光看下來,忽而一歪頭,勾著一邊唇角笑了一下,道:“聽說,你便是那個抽我龍骨的人?”
他看了一會兒,幹脆一撩衣擺半蹲下來,用一種冷漠至極的目光看著萬般雷電砸落,漫不經心道:“我這人還算有些良心,你這周身骨頭零零總總拚接起來,還沒我那根龍骨一半長,我發發好心算你對等。你既然活抽了我的龍骨,那也讓我活抽了你的罷……”
說著,他便輕描淡寫地抬起一隻手,修長白淨的手指漂亮極了,一點兒不像是沾過血的。就見他五指一屈,隔空握住了什麼,麵無表情地朝後輕輕一拽。
祖弘當即悶哼一聲,合十的手掌一抖,左手當即攥住了右手的手腕。
他覺得那黑衣人正隔空透過他的皮肉,將他的指骨活生生抽出去。那種骨肉分離的感覺,痛不欲生。
在那一瞬間,祖弘忽然想賭一把。這黑衣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玄憫,關係必然匪淺。他的痛苦自然不會引起黑衣人的在意,但是玄憫卻不然。
沒人會枉顧自己同伴的痛苦,哪怕隻要稍稍猶豫一丁點兒……
隻要給他一個時機……
祖弘這樣想著,當即用嘶啞的聲音開口道:“我和他同壽相連,我死了,他也難活。他隻要活著,我便不會死。所有皮肉苦痛,均會投射於他身。如此這般,你還要繼續下殺手麼?”
就見江鬆山山石之上,玄憫緊緊捏著自己的右手。他麵容裏未曾露出一絲表情,若不是祖弘自己知道,絕看不出玄憫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如此忍受是為了什麼呢?
旁人興許不明白,祖弘卻再明白不過了,玄憫的性子他向來是明白的,隻是同他道不同而已。
他之所以如此麵容冷靜,絲毫沒泄露出一分痛苦,隻是為了不打擾這黑衣人報仇。而仇怨這東西,一定得親自清算,旁人沒資格插手替代。
誰知黑衣人卻漠然地朝江鬆山瞥了一眼,雙眸之中有一瞬間的混亂和疑惑,又倏然恢複麵無表情,冷靜道:“那是誰?我應當認得?”
說完,他便收回目光,再度嗤笑著看向祖弘,虛空握著的手指又朝後拉扯了一番。
山石上的玄憫身形一僵,朝他深深望了一眼,而後垂下目光闔上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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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薛閑離開山穀後,憑著那鬆雲術士一句“江鬆山”便一路直奔此處。隻是他從未體會過那樣深重到難以掙脫的難過,這種難過同抽骨之仇,以及這半年積壓下的暴戾之氣在體內同時翻攪,攪得他心髒一陣一陣地疼。
那種疼,甚至比劫期時亂雷劈身難以忍受得多。是以,當他脊背斷骨處也開始疼得侵皮入骨,隱隱要支撐不住時,他的神智忽然模糊了一瞬。
好似被一場大火由心口燒到了腦中,待到灼燒褪去,便剩了滿腔迷霧。
他入魔了。
即便在後來的一瞬裏因為銅錢帶來的牽連,斷斷續續地看到了玄憫的記憶,他依然隻是清明了片刻,便又陷入了滿滿的暴戾之氣裏。
在那片刻清明之中,他身體快過頭腦地直貫入地,將玄憫救走。又在暴戾之氣重新淹沒過來之時,順手將玄憫扔在了江鬆山間。
當他聽見祖弘的話,轉而看向玄憫時,他恍惚了一瞬,似乎有無數記憶紛至遝來,又似乎什麼也沒停駐。是以他才又漠然地轉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