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試著伸手用手指笨拙地抹了一下他的眼角,卻差點兒戳到他的眼睛。
廿七卻毫不介意,他用力眨了好幾下眼,將不斷泛上的水汽眨下去,用此生少有的溫和語氣問道:“我帶你回家,好麼?”
那孩子問道:“會餓肚子麼?”
“不會,這輩子都不會。”
那孩子一本正經地“審視”了他片刻,像是在琢磨廿七這話可不可信。不過他實在太小了,著實琢磨不出什麼複雜的,隻看見了廿七手裏的包裹,聞見了包子香氣。
於是他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好。”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十二年黃泉相隔,遠遠鄉的故人終於還是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白居易《夜雨·我有所念人》
還剩最後一章~
☆、第102章 糖(九)
人世間數十年的光陰說慢是極慢,諸如孤身一人站在山寺中時, 每一彈指都像是一生, 總也瞧不到盡頭。但是說快又是極快的, 轉眼便是白雲蒼狗, 東海揚塵。
大澤寺裏的歲月總是這樣時快時慢, 以至於久了之後,同燈也記不得自己究竟在這裏點了多少年的燈,隻能通過身上偶爾出現的災禍和痛楚, 來判斷時日——
那人病了又很快好了;
那人躲過了一場災;
那人這一世結束了;
人生在世壽數總是難以說清的,有長有短,同燈替的是災禍痛楚, 而不是壽數。所以那人並非世世長壽,隻是即便亡故也是無災無痛,安安靜靜地閉上眼。
一世帝王, 一世蜉蝣,一世乞丐,一世沙彌……
盛衰否泰總是交替的, 所以那人自帝王之後,每一世的壽數都不長,不過短短百來年,已經幾入輪回了。上一世的沙彌終究還是隻活了三十餘年,死時的病痛雖然全由同燈擔了,但也仍是短壽得可惜。
不過這一世,落在那人身上的災禍病痛似乎少得多了,以至於整整十六年,同燈隻替他擔過一回大一些的病痛,剩餘淨是些小事,不足掛齒。
雖說災禍少了是好事,但另一方麵,牽連也跟著少了。
這十六年裏,同燈在這大澤寺裏呆得快要入了定。若不是玄憫和薛閑時不時會來一趟,他怕是連仙都修了幾輪了。
不過這些年,江鬆山倒是比以前多了點人影。因為自三十多年前黑石灘一戰後,太常寺的太卜便知曉了大澤寺之於國師的意義,沒過幾年,江鬆山山腰處便多了一間獨屋,門匾上蓋了朝廷的印,專供守山人落腳。
守山人挑的是有經驗的山夫,吃著一點兒薄俸,簡簡單單守一山太平。
他要做的事倒是不難,就是定時巡山,看著點路過之人,不讓尋常人隨意登上江鬆山,畢竟大澤寺內同燈偶爾會替人受災,若是有人莽莽撞撞地上來,總有被牽連的危險。若是山中忽然忽起雷火,便及時報給衙門,免得再燒一回山。
雖說是多了一個人,但實際上,守山人巡山也隻是順著山腰走,不會冒冒失失地順著老石階,去荒廢的大澤寺轉一圈。所以這守山人和同燈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三十年下來,同燈也沒見過他一回,隻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某年早春,清晨的山間薄霧還未散,一個少年人便背著一個灰布包袱上了山。暮冬遺留的寒氣還未全消,山間更是陰濕,這少年人卻將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薄而精健的肌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