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是赫連被專櫃坑了,消費記錄都算在別人頭上。要麼就是她沒有消費過。”
禾多笑得深了一些:“那還用想嗎?肯定是後者啊。赫連吹牛編瞎話又不是一天兩天的習慣。”
“可我想不通,赫連明明買了包買了絲巾。找代購不是很正常嗎?幹嗎騙我們說是在專櫃買的。”
禾多得意地抿了一口雞尾酒:“同樣找代購就不能顯得比我們這些人高端了啊。”
暫時還想不通這神奇邏輯的夏秋翻了翻白眼,回頭凝望赫連——用一種重新審視自己好友的目光。
但夏秋不知道,此時自己也正被別人重新審視著。
[三]
赫連與禾多的麵和心不和曠日持久,但這並不是最激烈的主戰場。早在高中入校第一天,當王旗拖著行李踏進寢室,比她先到的一個姑娘掃視了一遍她的大包小包,冷不丁哼了一句“鄉下人”。
在某些上海小姑娘眼裏,崇明是鄉下,說不清哪裏是鄉上。她們紮著馬尾辮穿著名牌運動鞋挺直腰杆牽著小狗在周末逛綠地,自認為很洋氣,勢必要和“鄉下人”劃清界限。
這個小姑娘名叫唐韻,她和王旗簡直是命中注定的對手。
女生的陣營很快就分了出來,王旗和唐韻勢不兩立。表麵看來王旗借著在男生中間的人氣似乎在後援團人數方麵占了上風,可是王旗寢室裏其他女生都屬唐韻一派,所以任王旗在外麵再風光,在寢室也隻能做個灰姑娘。
夏秋卻沒能及時覺察出這兩個女生之間的戰火,這倒不怪她觀察不夠敏銳,每次她去寢室找王旗,總能受到唐韻毫無破綻的盛情款待。
唐韻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她找不到理由厭惡夏秋,而且並不想因為對王旗的厭惡而遷怒夏秋。無論夏秋想借小說還是卷發棒,她都有求必應。同樣的局麵也出現在唐韻和李禾多之間,她們雖不常有交集,但至少互不反感。
雖然李禾多和夏秋都知道唐韻與自己最好的閨蜜常略有小摩擦,但她們都認為唐韻不算是壞人,直到一天午休時。
三個女生閑逛到後門花壇前找陰涼處席地而坐,談及班裏女生之間的戰爭,一貫溫和的禾多表現出對爭鬥的不能理解,王旗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
王旗垂下眼瞼,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了圈:“你不知道唐韻是個多過分的人。男生們告訴我,她和赫連在背後整天嘲笑你,說你是全班最醜的女生。”
“哈?”禾多瞪圓了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尖,“說我?”
驚訝不是因為沒有自知之明,而是因為禾多絕對不可能是最醜的,去掉一半錯誤答案之後她的長相也不會排進倒數。她濃眉大眼、長相有些英氣,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和時常相約梳同一個發型的王旗、夏秋不同,和時常交流穿衣搭配心得的唐韻、赫連不同,她沒她們那麼小女生。因為與自己風格不同就說別人“全班最醜”著實有點過分。
王旗從禾多的眼裏看出了她和自己統一戰線的決心,也知道夏秋一向疾惡如仇,無論王旗和唐韻的敵對多麼激烈,夏秋也隻理解為女生間的鉤心鬥角,觸及夏秋底線的是唐韻傷及無辜。
許多年後,王旗才知道自己的話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樣對夏秋影響深刻。
從超市貨架上取下一升裝的洗發水放進推車,王旗看了眼身後無動於衷的夏秋:“你不是說洗發水也用完了嗎?”
“我頭發不是一直愛出油嘛,必須去美容院買特定的那種控油的。”
王旗望著自己的朋友,突然有點出神。
是的,她記得,夏秋從小就是偏油發質,自己也是。曾經一起在寢室水房洗頭時不止一次相互傾訴需要每天洗頭來保持清爽的煩惱。
如今自己每天朝九晚五,工作時一刻休息也沒有,回到家總累得直接睡著,出門前匆匆洗個頭,連吹幹都來不及。而夏秋用著在美容院買的高級洗發水,穿著剪裁出色的名牌衣裙,全身每一處配飾都透露著出眾的品位。
但做了這麼多年朋友,彼此的秉性早已深知,即使表麵上似乎已變成兩個世界的人,夏秋的一雙鞋相當於王旗一個月工資,而這樣的鞋她每個顏色都買了一雙,可是王旗卻從未感到兩人的友誼因此而改變。
到這個年紀,女生們固然也會攀比,但並不會像男生們那樣見麵除了聊車房身家便沒有其他話題,她們依然和小時候一樣能討論共同喜歡的明星和影視劇、一樣熱衷於八卦、一樣冷嘲熱諷拉幫結派。真正能使友誼受挫的絕不是在選擇洗發水時無法一致,而是身為朋友選擇陣營時態度不夠堅決。
所以王旗隻是稍稍走神了零點幾秒,就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拿洗發水之前的話題:“說起來……你真的不記得了嗎?赫連和唐韻以前說過禾多醜,所以她們才不對勁啊。”
“赫連、唐韻說沒說過我不知道,可我記得是你和她們鬧別扭在先的啊。”
也許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
一個“我不知道”,一個在嘴角泛起的弧度,全成了疑竇,讓王旗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她揣測著朋友這個“不知道”隻是“不記得”的意思還是在暗諷什麼,盡力保持不動聲色,咽著口水輕描淡寫地糾正著對方的認知:“什麼呀!之前我和她們隻不過是小打小鬧,真正激化矛盾的應該還是禾多那件事吧。你大概沒印象了,也難怪,那次籃球賽你是沒參加的。”
高中三年,夏秋是校女籃隊員,體育課上的籃球教學對她而言是小兒科,因此期末分組進行“友誼賽”時,老師也自然而然將她排除在外,讓她在場邊計分。就是在夏秋缺席的這場比賽中,班裏對立的兩派女生將平日暗地滋生的鉤心鬥角演繹成了明目張膽的大打出手,無論老師怎麼吹哨都無法阻止她們以指甲為武器決勝負,籃球賽演變成一場群架,結果當然是兩敗俱傷,每個女生在下課時都收獲了茅草堆般的頭發和傷痕累累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