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吟吟說道:“我聽宋美人說,郭景純公還欠你一點東西,我知道你是有異能的人,眼下景純公身陷敵營,你如果不去救他,他欠你的東西,怕是拿不回來了。”

——所謂“異能”,大概是宋褘的說辭,解釋我為什麼能帶他在水底下潛伏這麼吧。

“你的意思是,”我謹慎地問:“要我把老神棍帶回來?”

皇帝起身,一揖到底,道:“有勞。”

我琢磨著,把老神棍弄回來,灌孟婆湯的時候順便吃下藥引,也算是公私兩便,就應了。

當即動身,順長江而下,趕到王敦地盤的時候剛好過午,我濕淋淋從水裏鑽出來,遠遠看見一大片的空地,我琢磨著可以過去曬曬身上這層皮,忽然嘩啦啦跑出一大對人,搶先占領了這個風水寶地:咦,出什麼事了?

他們迅速架起鍘刀,一個花白的頭被推到刀下,呀,原來是要處決犯人。

忽然那犯人轉頭了來,衝我笑了一笑,這一笑不要緊,幾乎讓我魂飛魄散去——這不是老神棍嗎?

來不及想,直接就衝過去,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一步之遙,鍘刀落下,鮮紅的血噴了出來,濺到我一身。

血是熱的,陽光也是熱的,笑容還僵在老神棍的麵上,那笑容之詭異,神情之得意,無法用言語形容。很多年之後我碰到過他,轉了幾世,他還記得我,我問他當時為什麼笑,他回答說:“自然是因為,我又可以逃過一次孟婆湯。”

……說完這句話他又死了一次。

我到那時候才明白,為什麼玉帝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我爹,而不是閻王——閻王日理萬機,哪有這麼多閑功夫跟他磨牙?也明白為什麼夜遊神對他如此之熟悉,根本就是慣犯嘛,每一次都能剛剛好趕在我找到他之前死掉,小眼睛笑眯眯的,我數過,我追他三十五世,未果。

當然那是後話。

總之當時老神棍就這樣死了,還是心甘情願地死的,我沒有完成暴發戶神仙交給我爹的任務,也沒有將他帶回健康,我很內疚地將這個結果告訴皇帝,皇帝隻靜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是命當如此,我不會怪你的。”

據說起因是王敦讓郭璞給他卜算,有沒有天子之像,郭璞說沒有,鍘刀架在頸上他都說沒有,王敦一怒,就真把他給斬了。

確實是勇悍無畏的人啊。

我盯住皇帝的後腦勺陰笑數聲:就剩下你了。

但是皇帝吃東西是很麻煩的一個事,吃飯喝水都有人事先試過,為了不把藥浪費在不相幹的人身上,就隻能趁人不注意,一點一點加進食物裏。

時間在算計中過去。

皇帝繼續忙,他發了很多的詔書下去,造謠說王敦死了,又遊說他身邊的人,說既往不咎,又任用王敦的族弟為大都督、揚州刺史,還給王敦的手下封官,王敦氣得不得了,當即宣戰。

戰事終於起了。

江上戰船如梭。王敦的戰艦極多,仗打得異常激烈,斷胳膊斷腿四下裏亂飛,皇帝帶我站在城牆之上,看著下麵被血染紅的江水眉頭皺了又皺,我心驚肉跳地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完呢。

忽然一箭飛來,皇帝大叫一聲,仰麵躺倒。

我驚慌失措地低頭去看他的傷,他卻朗聲笑道:“不過傷了我的腳趾頭而已!”一麵說,一麵威風凜凜地重新又站起來,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裳,但是下麵的士兵隔得太遠,都看不清楚,軍心反是振作了。

一時王軍退卻。

但是那一箭傷得實在很嚴重,又強撐了一整天,到晚上上藥,幹了的血把衣裳粘在皮上,一扯,血又湧了出來,他咬牙不肯喊痛,隻是狠狠說道:“王敦那賊子,必然是成不了氣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