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峰這一瞬間的表情十分奇妙。

無法用言語盡訴。

非要說的話, 大概是“說人話!”, “你在逗我?”。

一張地契?他謝曉峰一世英名,就值一張地契嗎?饒是謝曉峰早已不在乎名利,也覺得心底冒出幾分無奈來。

可是即使這樣, 也無法完全體現出他的複雜情緒。

謝曉峰頓了頓,才說:“那……你為哪張地契而來?”

說到地契兩個字的時候, 謝曉峰顯得有些勉強。

江離道:“約二十五年前, 謝前輩曾與瘦西湖畔小住,可有此事?”

謝曉峰微微一頓,道:“確有此事,那時, 秋荻與我鬧了矛盾……”

人老了,似乎都有些絮絮叨叨的。謝曉峰便講了一段, 他和慕容秋荻的往事兒。

江離任由他說, 沒有打斷,這屬於禮貌,但也沒有興趣去聽。

無外乎就是你對不起我, 我對不起你,何苦呢?

還不如有朝一日劍在手,橫掃江湖無敵手。

江湖之大,奇人異事之多,江離真心覺得困於一地,作繭自縛,沒有什麼意思。

謝曉峰說了一陣,也覺得無趣了,逝者已矣,說這些沒什麼意思。

他道:“是我絮叨了,許久沒有來人,竟然也覺得有些寂寞。”

江離這才道:“我買下了瘦西湖附近地界,打算重立門派,唯獨那個莊子,是謝前輩的地盤,並未拿下,還望謝前輩全了此事兒。”

謝曉峰道:“重立門派?這是好事兒啊。你的劍法,我似乎從未見過。看起來,有幾分公孫劍法的味道,有幾分慈航靜齋的味道,卻又有不少差別,儼然自成一家,不知道,繼承的是哪一門傳承?”

曾經年少的時候,謝曉峰縱橫江湖,納百家劍法於一身,見識頗為不凡。

此時一點,就說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江離道:“傳承於上古越女劍,得於公孫氏之手,傳承散失,直至今日,由我再昌。”

七秀坊的威名,過去沒有,但將來會因為她,而萬古長存。

謝曉峰笑道:“好,有誌氣,執劍者,本該如此,一往無前!”

他身上再沒有那股意氣風發,卻依然欣賞這樣的氣勢。

江離道:“既然如此,謝前輩為何沒有做到,一往無前?”

劍道,是一個劍客的根本。

獨孤求敗在晚年,也曾留下“一生縱橫,但求一敗”的遺言,令人神往,但謝曉峰現在,哪裏還有半點劍客的樣子?

謝曉峰道:“劍道之境,少年拿起,到如今,已經放下了。”

“手上放下,還是心裏放下?”江離說,“謝前輩不是放下,而是不敢拿起吧?”

謝曉峰奇道:“為什麼會如此說?”

“若是真的放下了,你根本不會見我。”江離淡淡道。

不僅僅如此,若是謝曉峰真的放下了,他早就離開神劍山莊了。

這天下之大,哪裏不可去得,非要留在這裏?

再強大的劍客,哪怕是武林神話,也是一個人,也會有七情六欲,也會拿不起,放不下。

謝曉峰當然逃不過這一片藩籬。

聽到這句話,謝曉峰又一次笑了起來。

這次的笑容,與之前截然不同,是非常開懷的大笑,稱得上是一句十分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