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晨把自己的眼光挪開,向外看。喋喋不休的聲音還在耳邊,但是,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她看見自己的心已經飛出體外,飛向西南方向的那座山城。肖晨相信戀人之間的心理感應,她相信,她在這裏受到的所有委屈,她的黎軍都會感知到。她怕他難受,擔心他訓練時會出意外,不願讓他在執行任務時受到影響。她決定收回自己的心,不去想他。
窗外不遠處那高聳的煙囪是動力廠生產煤氣的,那裏冒出的滾滾濃煙把眼前大片蔚藍色的天空洇成淺灰色。一隻蒼蠅在她的周圍飛來飛去,它自由自在,想飛到哪就飛到哪,高興了還會發出嗡嗡的叫聲。肖晨覺得,自己要是能做一隻蒼蠅都該有多好。生命的長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由、快樂,而蒼蠅就是在享受自由和快樂中死去的。
負責給肖晨辦“學習班”的有八個人;正書記張克儉掛帥,副書記王昌龍主管,支委會除去一個叫張進峰的不讚成“在一個小青年身上抓階級鬥爭”不參加外,還有兩個支部委員,另有兩個黨員負責外調工作,再有就是和肖晨同時進廠,在一個小組工作的柳秀美和李占紅。
在那個極左的年代,“階級鬥爭”成為黨的方針路線。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用階級的標尺來衡量,不夠線上的叫階級異己分子,夠上線的就叫階級敵人。
桌子上有三封信,書記推到肖晨麵前說:就從這三封信開始說吧,都是些什麼人,你們怎麼認識的。
肖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信,除了一封王明霞說過的那封信,另兩封信是本市的。在當時的年代,個人家裏有電話的不多,單位的電話也不能老打,人們所有的聯係都是靠通信,什麼事情都在信裏談。麵對眼前的這三封被拆開的信她無可奈何地氣憤著。
肖晨麵前的這些共產黨員,個個如臨大敵,他們正襟危坐,神情嚴肅。屋子裏很安靜,他們都在等待肖晨坦白交待自己的問題;要她說清楚給她寫這封信的人是幹什麼的,家住哪裏,工作單位在什麼地方,多大歲數。然後,他們再去一一核實。肖晨不想說,她不想讓同學和朋友們受到牽連。她知道一旦說出來,會讓所有的朋友們都會向她目前這樣被囚禁起來,失去自由。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就會成為朋友們的罪人。大家都受罪,不如讓她一個人來受。她一句話不說地坐在那些人的麵前。
屋子裏的空氣似乎是固體的,呼吸起來很費勁。四個支部委員加上一個負責外調人員,這五個粗壯的男人。麵對肖晨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在氣勢上已經形成了絕對的優勢。但是,兩個書記,仍然用嚴厲的聲音和不停地拍打桌麵的質問方式來製造聲勢。你說!你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都幹些什麼!你們的據點在什麼地方!你不說話是不行的,啊,不說話是不行的!這是書記在說話,他總愛重複最後一句話。
王昌龍粗大的手掌用力地拍在這幾封信上,他一臉猥瑣瞪著小眼睛說,你不要有任何僥幸,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大量的一手材料,這是給你主動坦白交代的機會,別不識抬舉。說,你到底跟幾個男人睡過覺!
肖晨並不知道車間黨支部在車間大會上,對全車間人講過她是在叛逃的路上被抓回來的。所以這些人現在的任務很重,他們必須要把肖晨的問題往上靠。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把她引導到“向往西方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作風敗壞,生活糜爛”的方麵上去才好對全車間的人有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