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嶽起身後,餘萬仞已負手走在前麵,聽他問道:“想家嗎?”
宗嶽默不作聲。
在他看來,英雄有淚不輕彈,男兒離家難訴全!
無聲無息,已是最好的答案。
卻沒成想餘萬仞苦笑,羨慕道:“有個家可真好!就算出門在外,還可以裝在心裏,沒事捂著也熱乎。”
閑人聽時,定以為他又說些聊以慰藉的胡話,但這其中味濃疾苦、相思情弦,恐怕也隻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何人說?
最是糊塗即清楚。
不可說!
――――
三個月前,蒼梧神殿上白衣卿相也說過類似的話。
隻不過他比餘萬仞不幸,餘萬仞大抵是空腹發牢騷,老將宗澤卻真的以一頂百,對牛彈琴。
人情若與牲畜說?
最是難熬!
魏晉州一幫文臣酸儒,素以禮治道天下,自然不懂宗澤止戈為武,肩挑重任的抱負。
反正任宗澤百般說項,魏晉州隻拋一句:殺人償命,主犯雖死,從犯難饒!
崇光依舊十拿九穩地扮演著他的黑紅臉,那邊風大就往那邊倒。
這茬兒,自是顧不得專門幫誰解圍。
老將宗澤看慣了趨炎諂媚,屠遍了人間流離,一朝權勢被解,再進廟堂隻餘下了百口莫辯。
此時此刻,他頹然坐到在宮殿之上,擺出一副任君處置的態度。
管你磨破嘴皮,我就當你放屁。
朝會從清早到正午,一直糾結此事不下,魏晉州倒底是上了年紀,不比宗澤以逸待勞,終究熬不住太多時辰,道:“君上,可否明日再議?”
宗澤登時起身,虎視朝堂,怒道:“滿朝大丈夫,還真當自己是能屈能伸的種?”
“明日再議?不行!今朝事,今時了。你們拖得了一時,南荒那邊穩得住一世?”
這話頗有曲折,餘音繞梁,鑽入崇光耳廓,一時半會便明白了要害。
崇光吭了吭聲,勸解道:“丞相!李阿水反複無常,更是逃逸在先,實屬死有餘辜。至於宗顏……可下令召他回朝,三司會審以證清白。”
魏晉州聞言,身形恍惚一顫,急道:“君上!”
老淚縱橫。
宗澤更是皺眉不已。
崇光卻撒手不理,甩袖離開龍椅,道:“孤意已決!”
咚!
宗澤猛地雙屈一彎,俯身跪倒在地,蒼老容顏幾經貼與玲瓏地麵,默不作聲。
崇光兩道寒眉微聳,倏而含笑,親自下台欲扶宗澤。
他很清楚,一旦兵爭作亂,武穆指望的還是宗家,白衣鐵浮屠。
龍抬頭?
但宗澤在龍麵前就不抬頭。
崇光略顯尷尬,縮回了手,歎道:“丞相三朝元老,兢兢業業為國解難,勞苦功高。孤無權動他!”
宗澤見他誤會,惶恐抬頭,道:“君上嚴重了!落黑白之才勝老將數倍,卻屈居老將屋簷之下,兢兢業業不比丞相稍差。”
“如今魂歸九泉之下,卻被人加以莫須有之罪,身死七日不得安葬,傳出去令人痛心啊!”
崇光暗握雙拳,豁然站起龍軀,傳命道:“封落黑白一品中郎將,兼太子少保,諡號‘英’,以國士之禮厚葬。舉國清齋三日,以示哀悼。”
“可否?”
言罷,不等宗澤回稟,徑直憤憤離開。
偌大宮殿,頓時熙熙嚷嚷吵成一片,但終被宗澤虎嘯龍吟蓋住:“承蒙君上厚愛,老將代落黑白銘記五內。”
“叩謝天恩!”
此刻,落黑白已不再是宗澤的謀士,已是宗家家人,有家就得回去。
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