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
一聲歎息後,在簡陋的靈堂上傳來宗昊的冷哼:“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仇終歸是要報的!”
他望著熟悉的不能再熟的紫袍榮,臉頰處兀自偷偷留下兩行清流,但時間不長就被他揚起的衣袖擦拭幹淨。
似乎有些東西就是這樣,你越是想靜下心,可偏偏就是靜不下心來。
“霍幺兒,傳營中管事的進帳聽宣。”他在向他上個月提拔的近衛傳令。
隻聽屋外一陣窸窣動靜,隨之而來了位紅眼將士,瘦挑的身軀上卻配了副雍腫臉龐,嘴角不時露著半丁點舌根潤著幹裂嘴唇。
“唔?昨晚......沒睡好?”宗昊揚起一對冷眉,陰著嗓子問道。
霍幺兒蜷起右手中指戳中眉心,腦海裏頓時迎來一陣清淨,連連晃手賠笑:“沒......沒沒!昨兒個夜裏風大,可能是著涼吧。”
宗昊用餘光瞥了他一眼,瞧著他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驀地心裏湧起一股熱流,他急忙背過身子,低噓道:“去招呼他們起來議事!”
“現在......嗎?”霍幺兒能有幸得今日身份,無疑是祖宗積累下的幸運,他在基層摸爬滾打三年半載,可以說是嚐遍了身為人下人的幸酸,不由遲疑道:“他們能起的這麼早?”
宗昊豁然拍案冷喝:“他們若有起不來的,你告訴我,我去提刀逼他們出來。他們又不是帶尾巴的,難不成早起一回還會睡不著?”
......
良久,霍幺兒才哆嗦道了句“是”。
他從沒有聽過,也沒有見過宗昊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尤其是在天還不算太亮的清晨。
大事不妙啊!
在霍幺兒走後,宗昊緩緩騰出手從懷裏摸出一塊血紅玉石,棱角分明,甚是養眼。
宗昊怔怔地望著手中的玉石,望得久了又情不自禁失笑起來,喃喃自語道:“平兒,這玉石是你爺爺傳給我的,比起為父......那個別人口中不太近人情的屠夫,倒更像有個做父親的樣子。但即便如此,你父也不會是玷汙咱麼宗家名聲的孬種!”
他猛地拽下脖子上掛了數十年的玉石,狠狠地摔在冷硬的地上,血色玉石登時碎成一堆粉末。
他冷笑。
那種歇斯底裏地笑,直笑得人頭皮發麻,回神後他道:“可有一點,為父能做的比你爺爺好!那就是,這一代的仇恨冤孽,為父絕不會強加在你的身上。宗家為這片狼藉天下拋灑的熱血已然無數,你們這一代人也該撈撈好處了。”
可話歸這樣說,但眼下的情形絕非他能耐所及。他深入敵後出不了南荒,就算天可憐見讓自己全身而退,那也少不了再起血泊,他自問已沒什麼臉去見家鄉父老!
此刻進退維穀的窘境,正如戲子唱段裏言的:“他鄉容不下肉身,故國安置不了英魂。”
都護府外,遠處漸能聽聞雞犬相鳴,好一番熱鬧!
五更稍過。
一度冷清的南鄭街頭瞬時間充滿了鬧騷謾罵聲音,但嫋嫋餘音傳至都護府的那一刻,鐵浮屠中能管事的一個個老家夥登時作起了強顏歡笑。
宗昊每聽一重腳步聲,臉上便擰起一股皺痕,腰板卻漸漸挺得筆直,抬頭歎息道:“爹,且容孩兒......不孝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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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西北風,經年留影各不同。
黃泥江畔在過了深秋的時候,已不能再以“涼意”強加定奪,說是刺骨地冷,一點也不為過。
萬物凋敝,本是耕夫休養的最佳時節,所以在路上的所見所聞並未讓宗恪猜忌。
直至到了離黃泥江二三十裏的荒郊野外,他才有了好奇。
他身為一方將領,率領千不過萬的士卒過境,雖算不得什麼氣勢恢宏,倒也能驚得路邊灰塵紛飛漫天了吧!
按理說,普天之下誰不動容?
但在他們眼前緩緩行走的一對夫婦就不理會他們,一路上你儂我儂似是兩小無猜般地嬉鬧,根本沒把什麼甲胄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