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有錢的男人不相信漂亮女人,漂亮的女人鄙視沒錢男人,沒錢的男人仇恨有錢的漂亮女人,沒錢的女人如果不漂亮就沒有男人,這個城市裏有著太多的孤獨男女,他們滿足不了自己的欲望,欲望吞噬他們。於是,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成了釋放欲望的地方。白天漂亮的紅樹林,晚上停滿了懶得去開房間的男男女女,搖晃著,震動著,夜晚的塵囂強奸著白天的幽魂。刺鼻的煙味裏彌漫著酒精的味道,在這裏,所有人看上去都象個無家可歸,茫然的,哪怕旁邊躺著一個瀕臨死亡的嬰兒,或許也隻是茫然的一瞥,然後匆匆閃開。
床單終於被咬開了一條縫,編成了麻花辮。今天是最後一天晚上了,再不逃走,又要回到那個鬼地方。此時已經沒有對安畫的怨恨了,隻是覺得自己太相信別人。
陽台的鐵欄杆終於被自己掀開了一個角,手背上的傷痕已經不再流血,再小的力量,慢慢的積累,可以摧毀貌似堅強的東西。
放下床單擰成的繩子,薑蓧蓧慶幸自己沒有長胖,否則那個小小的缺口是容不下多餘的肉體。
深夜,下麵的行人已經絕跡,有幾個看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的人在看不見的角落叼著煙輪流拿注射器紮自己的大腿,這些人是不會對從樓上爬下來的女人有任何興趣。
不敢往下看,一隻手扯著繩子,一隻手努力攀著下水道的管子,覺得自己像賊,又像蜘蛛俠,方如香給自己縫的口袋,裏麵有些錢,雖然已經被汗水浸泡的濕漉漉軟趴趴,但那絕對是鼓勵自己的最好物件。
不知道她如果看到自己現在這樣狼狽的樣子會不會後悔放自己到外麵來闖,想著福利院的自己熟悉的床,床頭的小熊,還有那熟悉的空氣,熟悉的食物,又不敢大聲哭,隻是任由眼淚流的滿臉都是。
一點一點往下滑,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腳尖找地,屏住呼吸,抬頭是一彎清冷的月光,照著這花花世界繁華之地,是否能夠容得下卑微渺小的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指被繩子摩擦破皮,火辣辣的疼。
江軍、安畫還有那戴鴨舌帽的男人站在薑蓧蓧的身邊,那種笑,是殘忍的嘲弄。
可能要被他們弄死了,美好的將來,幸福的生活都要被一個輕易相信的大學同學葬送,沒結婚,不知道別人愛的滋味,沒有生小孩,做不了媽媽,方如香一定希望看到自己過的開心,經常回來探望她,還有李樂那個瞎子,本來就看不見她,現在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江軍揮手的一瞬間,戴鴨舌帽的兩個男人朝自己走來,那麼自信,就像兩隻獵狗看著一隻小白兔,那麼得意,那麼鄙視自己的獵物。
薑蓧蓧的血忽然一下衝向頭顱,那種憤怒讓走過來的兩個人稍微愣了一下。
旁邊的西瓜攤放著一把刀,木頭柄,賣西瓜的人睡在路邊的草席上,他隻管殺西瓜和睡覺,其他一律與他無關。
薑蓧蓧的手裏拿著那把刀,這幾天的怨氣和悔恨,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擺脫他們。
一個鴨舌帽被薄又鋒利的西瓜刀削了下來,連同半邊耳朵,那人捂著血淋淋的臉揀起地上的耳朵飛奔而去,江軍從後麵撲了過來,薑蓧蓧大吼一聲,牙床全部露了出來,臉已經變形,像憤怒的母獸,手起刀落,刀刃笨拙而用力的砍進他的胳膊,卡住了。用盡全身力氣拔出那把刀,血噴了出來,胸口紅了。江軍不敢相信她敢真砍,第二刀插進了他的肚子,再抽出來時,江軍躺在地上時看到自己的腸子,他第一次這麼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大腸,熱氣騰騰,散發著糞便的腥臭,連著血,不過不多,露出一小截。
於是沒有人敢再擋她。
丟掉西瓜刀,在地上哐當一聲清脆的聲音,薑蓧蓧用帶血的手攏了攏頭發,這個動作如果用喬納森-理貝斯曼來拍,定是酷盡十足。薑蓧蓧感激的看了看擺攤的攤主,竟是火車上遇見的老男人,旁邊躺著的,是給自己遞紙巾的那個有紋身的瘦男孩。
原來一切的東西都已經注定,眾人的眼神中,薑蓧蓧懂得了什麼叫恐懼。他們害怕什麼,我們在害怕什麼,看到血害怕,更怕的是血濺到自己身上,麻木茫然的看著,就像在看戲。
連死都不怕的人,誰都怕。
明天是另一天,我們總是試圖這樣安慰自己。
那個晚上連續幾個小時的狂奔是薑蓧蓧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驚心的過程,不管跑到哪裏都能感覺到背後有人在追,也許是那個傳銷團夥的,也許是警察,也許是安畫。
火車站後麵一帶很黑,黑的地方讓人覺得安全。那裏的旅館很多,找了一家燈光特別昏暗的,直接衝到走廊的洗手間。對著鏡子洗臉,手上和胸口的血漸漸淡去。
“多少錢一個晚上?”薑蓧蓧出來以後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點發抖,但強迫讓自己鎮定下來。
“有身份證五十,沒證六十。還有三十的,沒廁所的,廁所在走廊裏。”坐在前台吃西瓜的是個中年婦女,薄薄的白襯衣裏依稀看見絲瓜一樣長條形的奶。她說話的時候眼皮都不抬。
“三十的吧。”薑蓧蓧的身份證在安畫手裏,也不可能回去拿了,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澡。
鑰匙是幾乎生鏽的,交錢後那中年婦女終於抬頭了,滿臉的黃斑,從額頭到脖子密密麻麻的不規則排列,她死死的看著薑蓧蓧的眼睛,“熱水屋裏有,睡二十的房間晚上有什麼聲音不要出來看。”
薑蓧蓧背過身去,從褲子裏掏了一張五十塊的,“五十塊兩天行不行,我還沒賺錢。”
那中年婦女點點頭。
最舒服的事情莫過於殺人以後洗個澡了,薑蓧蓧為自己腦海裏冒出這樣一句話而吃驚——但願那人沒死,隻是腸子被捅出來而已。
女澡堂裏充滿了女人特有的酸味,地上拋棄了帶血的衛生巾,黑紅的擺在角落。蓮蓬裏的涼水傾瀉而下,從頭到腳都在發抖,身體仿佛虛脫了。
三十塊錢的房間果然隔音效果很差,隔壁不知道住了什麼人。隻是聽見如殺豬一般的救命聲,有男人有女人,還有摔碎東西的聲音,抽泣聲、歎息聲,一切都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