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麵皮上倒看不出個所以然,小夥子在這一年定吃了不少苦,毋奈對頭是遊信,若無身後的常老賊子,他就一隻糠蘿卜。淩帥小夥兒死板歸死板,刻薄歸刻薄,心眼應該不壞,方才說的話估計會讓他憋屈一番,畢竟窩裏反了,必先暴內。

季斐然淺笑撣撣衣袖,跨進大殿,昏昏沉沉地聽早朝。皇上問洪災一事,季斐然大體上報,把責任一籮筐倒在遊信身上。皇上無心過問此事,看看常中堂的位置,一如既往,空的。

近些日子朝中發生了什麼事,季斐然全無頭緒,下朝後問過姒大人,姒大人交代了一個悶雷般的事實:國庫虧空,已近崩潰。季斐然問其緣故。姒大人隻含糊說:填充兵糧。

確是晴天霹靂。季斐然猛地想到離開京師前發生的事。他原以為,當初陳大人被貶謫,是淩秉主貪汙,常老頭包庇他。原來不是他所想那麼簡單。不是常及一撥三轉,也不是皇上棒打不回,更不是遊信睜眼瞎。

狐狸號叫狗偷盜,常及蹲在茅廁裏,搖旗造反奪乾坤。

皇上這回玩聯姻,實非明智之舉,卻也是弦箭之舉。老賊鼓秋的小賊怎可能反之,反了常及,淩秉主便是喪家之犬。退一萬步說,且當姓淩的腸子真軟了,他是個什麼道兒,常及若聽他的,癩蛤蟆都得長毛。再說常及是軍機大臣,手握兵權,部隊裏全是精英,不似皇上養的,膘肥肉厚,怕路都忘掉如何走,現在暗躲起來,光明正大擴充兵糧,竟無一人敢持反對意見。恐怕大臣們俱放棄掙紮,等著輿圖換稿。

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

上完早朝,季斐然走出大殿,又一次望天。這天看在別人眼裏依然與平時無兩樣,他看去卻比烏鴉毛還黑,比秋風還悲壯。季斐然長歎一聲,某公公烏鴉般的嗓子,卻讓他想悲壯到一半卡住了:“季大人,皇上叫您哪。”還好聲音不大,不然隔他這麼近,準耳聾。

皇上依然在禦花園,麵如黃土目呆滯,一年內老了十來歲,見了季斐然,並未與他談國事,隻強笑著噓寒問暖。季斐然忽然覺得心裏不自在,應付幾句就想閃人。可萬歲爺死活不放人,愣拉著他聊天,聊登基親政,聊冊封王妃,聊人間百態,聊人生朝露。

皇上七歲登基,與所有人保持距離,連為人當作孩童抱起的機會都無。站在高台上,看著被車裂的屍體,他知道,一切俱是為了天下。隻是閉上眼,那些死去的人們總會對他猙獰地笑;伸開手,便覺之永為鮮血汙濁。

皇上瞧上的第一個姑娘,那是他偷偷上街時遇上的。為了她,他向太後哭鬧數次,太後非但不同意,還派人殺了她。他不是癡情種,不會愛一個女子一生一世。後來看上數個,順利討回來。難產,投井,吞藥,意外,什麼死法皆有,到最後,已不知自己心在何方。

兒時他曾問過太後,為何要當皇帝。

太後說,帝王一生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天由你來撐,地由你來踏。

一向愛發表感想的季斐然,這一日成了啞子。皇上令他退下時,天真黑了。季斐然走出宮門,看著滿目京華繁景,想起自己中舉時的情景。

區區一個五品官小修撰,則已樂得澎湃忘我。還十分崇拜常大人帶病上朝,精忠報國,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