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1 / 2)

我們都看見坐墊上新鮮的血液,那個顏色在淺色的布料上觸目驚心。

他抱起我,飛奔著進了急診大廳,醫院燈光亮如白晝,刺得我暈眩而無力。直到我被放上單床,一路推著往手術室去,秦訟在一旁握著我的手,他說舒昕:“你別怕。”

他親吻我的額頭,連唇瓣都在顫唞,他不停告訴我:“會好的,別怕。”可他自己是那樣的害怕,眼睛都失了光彩,我眼淚不自主地往外流,不因為不間斷開始折磨著我的疼痛,撕裂一般的疼痛,而是因為秦訟。

手術室的門將他與我隔絕,我此生都將無法忘記他的眼神。我從沒有那樣強烈地感受到他的愛,這一刻,恐懼代表著全部的愛意。

手術間的燈光比外頭的還要亮,醫生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似乎就是,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那一刻我竟然想自我嘲笑一下,笑這生活狗血得如同八點檔劇情,朋友變情人、意外懷孕,再然後是——意外流產。可我怎麼牽扯得動我的唇角,那裏的肌肉好像已經承擔了千斤的重量,這不是在誇張,我就是這樣覺得的。

我整個人都僵硬著,沒法動彈,呼吸機給我氧氣,而從靜脈注射進去的麻醉藥水在奪走我的思維。

麻醉藥讓我睡得很沉,我做了很多個夢,夢見了好多的人。秦訟、他的父母、我的父母,還有,我的孩子。在此之前,她隻是化驗單上的一個既存事實,一個悄無聲息在我肚子裏長大的小生命,直到她出現在我的夢裏,一個漂亮的寶寶,有著和秦訟相像的眼睛,裹在粉色的繈褓裏,衝我咯咯咯地笑。我給她唱搖籃曲,即使我根本不知道搖籃曲是什麼調子,在夢裏我唱得很自如,隻我唱著唱著,寶寶卻在我懷裏消失了。我四處找她,可環繞著我的隻有黑暗,我不知尋了多久,又徘徊奔跑了多久,直到黑暗中出現一抹亮光。

我是突然醒過來的,所以睜開眼後被窗外射進來的陽光逼得又頃刻半眯起來。點滴瓶已經不在了,可是筋脈裏的粗針頭還留著,似是預備為了再一次的輸液,我整個人還是昏昏沉沉的,也沒有力氣,但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孩子沒了。

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我還是依舊偏頭避開了陽光。秦訟此刻從病房的洗漱間走出來,似乎是剛洗了把臉,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我們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他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隨即到我的身邊,坐下吻了吻我的額頭,我聞到他衣服上殘留的煙味。

他起身按了鈴,而後在我的床邊坐下。單間病房裏也隻有他一個人,我曉得現在是必須麵對的時候,可實際上,我並沒有準備好,或者說,我沒有時間準備。

在醫生來之前的幾分鍾裏,我體會了真正意義上的相顧無言。

有時候真的不明白,命運怎麼就那麼樂衷於偷襲,在你馬上就要得到快樂幸福的時候,突然從背後給你一悶棍,把你敲得頭破血流,眼冒金星,而你連豎它中指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去扼住它的喉嚨。

幸好醫生來的快,給我做了一係列的檢查,而後說,手術順利,目前的情況也不錯,需要在醫院再住上四五天觀察,沒問題就回家調養。我非常厭惡這個帶著眼鏡的主治醫生,或許是因為他冰冷的語調,又或許是他真正從我的身體裏拿走了我的孩子。可要如果是那樣,我該恨的人還有許多,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雖然手術很順利,但畢竟對身體有傷害,要是還想要懷孕的,就一定要注意調理休息,以免引起習慣性流產。”醫生最後叮囑了幾句就帶著跟班走了,秦訟一直把醫生送出病房。

“爸媽他們察覺了嗎?”等秦訟轉回身來,我才終於開口,聲音細弱蚊蠅。

“我隻說你是受涼加過度勞累,你進手術室後……我給他們報過平安。”他的嗓音是沙啞的,走到在我一步開外的地方,垂眉看著我,“他們不知道。”

我此刻想要去握他的手,可手指隻輕微挪動了一下便停止了動作:“對不起,秦訟。”

“別想太多了。”他俯身摟住我,親吻我的發鬢,然而,有一刹那,我感到他的氣息變了,變得讓我有些陌生。即便如此,我還是在他懷裏大口的呼吸,帶著一種吸一口少一口的奇怪想法。

“秦訟。”我將我的唇貼在他的耳廓,拚了全力去說:“我不想這樣,可我誰都不能責怪……我甚至不能告訴他們,說有人害死我的孩子……他們……他們承受不了。”

“我的,我們的……”我揪住他的衣衫,控製不住自己發抖,我又一次開始缺氧,張著嘴想要繼續說話,卻發現氧氣似乎使我更為需要的東西。

我覺得耳鬢有些濡濕,可那不是我的眼淚,它們的主人此刻將我深深地吻住,我從他的身上汲取著賴以身存的氧氣,還有力量。

這之後,秦訟幾乎停下了所有的工作,在醫院和我父母兩頭奔波。而這兩處,他都需將自己的難受和痛苦藏好,表現出萬事順利,一切都好的假象。每當他微笑地出現在我病房門口的時候,我的心就像是又一次被人割了一刀,不深,卻重複著舊的傷口。

我想要回應他一個微笑,想要好起來,自己去麵對家中的混亂,承擔起我應當承擔的責任而不是讓秦訟替我抗下所有。可是我的表情肌似乎在那一次手術之後就不再發揮作用,那個壓製著我唇角的千斤的重量非但沒有消失,甚至更為強大。而我每晚都會夢見我的寶寶,咯咯咯地朝我笑,然後,然後我醒來,回到現實裏,我竟然悔恨到想割開自己的皮膚,用我自己的血去償還我的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