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色傻傻道:“不知道,當時我還迷糊著呢。”

沫兒道:“等我的小花貓回來,給你養幾天好了。”

三人正嘻嘻哈哈地說笑,隻聽身後一聲暴喝:“戒色,你又偷懶!”戒空板著一張大臉,一個爆栗敲打在戒色的光頭上,戒色疼得呲牙咧嘴,眼裏含淚叫了聲“師兄”,慌忙抓起掃帚,低頭掃地。文清和沫兒隻得走開。

兩人走回大殿,見婉娘已經上完香。文清和沫兒也不管上麵供奉的是什麼菩薩,隻管跪下咚咚磕了幾個頭。走出大殿,卻見剛才闖入圓通房間的俊俏公子正在附近晃悠,惹得幾個燒香的年輕女眷心猿意馬,不停地偷看竊笑。

婉娘上前行了禮,讚道:“這位公子雙眉入鬢,中堂生金,是個大富大貴之相。依在下看,不出三個月,公子定有大財。”

這人一身儒生打扮,穿了一件圓領湖藍色棉長袍,衣領和袖口繡了同色流雲紋,做工細膩,質地良好,腰間十分誇張地係了條珍珠玉帶,一看就是城中永祥稠莊的出品;五官端正,容貌俊秀,頭上的發髻梳得烏黑光亮,無一根發絲淩亂,但眼神卻有些痞氣。聽婉娘這樣說,並未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來,反而懶洋洋道:“在下不信算命。”

婉娘哈哈笑道:“公子既然不信算命,手腕上戴個保命玉做什麼?”

沫兒朝他的手上看去。楊公子慌忙拉伸衣袖,將手腕掩住。原來他雖然衣裳華麗,一雙手甚是粗糙,幾個指關節紅腫,一看便知是凍瘡,手腕上帶了一串黑色的玉珠。

婉娘拱手道:“在下姓李,看兄台品位不凡,容貌俊雅,在此處相見原是緣分。在下遠道而來,尋親不遇,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著實煩悶,不如我請公子小飲一杯如何?”

聽說是找人喝酒,他似乎鬆了一口氣,隨隨便便打了一拱道:“喝酒就喝酒。”一副“怕你不成”的表情。

兩人坐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他自稱姓楊名沙,字自清,柳州人氏,三個月前來到洛陽,一直寄居於靜域寺,就住在西一號房。聽說婉娘也非洛陽人氏,態度稍熱情了些。

文清沫兒見這人相貌雖美,卻毫無讀書人清雅之風,覺得十分討厭。看婉娘似乎真要請楊沙去喝酒,沫兒使個心眼,上前道:“公子,今天您不是約了學塾的柳公子商談拜會老師嗎?不要誤了時辰。”

婉娘一愣,恍然大悟道:“哦,對了。”遲疑了一下,轉向楊沙抱歉道:“如此不巧,辜負了楊公子相陪的美意,這場酒在下一定補過。”

楊沙有些掃興,舔了舔嘴唇,幹笑道:“李兄既然也住在這裏,以後有的是機會,再喝不遲。”

看了楊沙走遠,婉娘悄聲道:“我先回榭裏,你們倆這幾天就住在這裏。如果戒空問起……”

沫兒推她道:“走吧走吧,還用你說?不會露出破綻的。”

婉娘抿嘴一笑,轉身便走。沫兒突然想起,上前嬉皮笑臉道:“婉娘,我再問一句。你怎麼改了無利不起早的本性了?”

婉娘回身笑眯眯道:“誰說無利了?你沒發現是你笨。”

中午兩人就在靜域寺吃了齋飯,與小和尚戒色的關係更好了一層,三人嘻哈打鬧,玩作一團,對寺裏的情況了解了個大概。靜域寺周圍多官宦住宅,客房寄居的,大多是前來投奔的遠親或窮親,每天付上一點香油錢,比在外住客棧便宜多了,且地方又僻靜又安全。聽戒色講,楊沙初來靜域寺時十分寒酸,這兩個月才發達起來,出手大方,與寺中眾僧的關係很是不錯。

但聽戒色的口氣,對楊沙十分不喜歡。沫兒故意道:“我看這人比較討厭。”

戒色恨恨地道:“哼,他還敢對方丈出言不遜呢。”

原來能在靜域寺出家的,都要有權貴親戚引薦,在出家剃度之前要捐贈一筆不小的香油錢。小和尚戒色無依無靠,除了幾個大和尚對他還不錯,那些同門的師兄處處以捉弄他欺負他為樂,特別是戒空,專門找他的不是,動不動就將他抓到沒人的地方暴揍一頓,髒活累活都給他幹。但圓通方丈對他十分慈愛,每次見到都會摸摸他的頭,看看他的衣服是否單薄。所以戒色極其崇拜圓通方丈,在心裏甚至希望他是自己的爹爹該有多好。

前幾日晚上,戒色燒好了水,見方丈屋裏燈還亮著,便走過去想給他送些熱水,卻見楊沙先一步進去。戒色在門口聽到楊沙口氣傲慢,說什麼“快做決定”以及“身敗名裂”之類的話。戒色年齡雖小,也聽出不是好話。在戒色心中,方丈是自己唯一的親人,本來對楊沙印象還好,一見他這個樣子,慢慢便對他心存芥蒂。

下午時分,文清和沫兒打算回聞香榭拿些衣服,便和戒色告辭,說去客棧拿了行李來。

沫兒嚐過凍瘡那種又疼又癢、抓撓不得的滋味,熱心道:“戒色師傅,我們帶的有治療凍瘡的膏子,等我取了行李來,給你用一下,很快就好了。”

戒色扭捏了一下,道:“不用了。”

文清心疼道:“你看你的手成什麼樣子了?我們的凍瘡膏子管用的很呢。”

戒色得意道:“我有。方丈專門給我的。你倆等一下。”

文清急道:“不用拿了!還是用我們的膏子好些。”

沫兒卻感了興趣,道:“真的?給我看看。”戒色帶了他們二人,鬼鬼祟祟地繞到西院柴房,從後麵牆洞裏拿了一個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捧著——白色玉瓶,圓肚大口,除了聞香榭的白玉膏,哪裏還有這麼精致的香粉?

沫兒伸手想拿過來看,戒色縮了縮手叫道:“小心摔了!”看樣子極其寶貝。

文清疑惑道:“戒色,既然你有凍瘡膏,怎麼不用呢?”

戒色湊在鼻子上用力地聞了聞,甜甜地笑道:“真香!這是方丈給我的,我舍不得用。再說了,”他探頭看看戒空住的房間,悄聲道,“要是被戒空師兄看到,他一定會搶了去。”

文清道:“你偷偷用不就行了?”戒色的小眼睛閃了一下,不出聲,將白玉膏又小心地藏了起來。文清還要再勸,卻被沫兒拉住了。

文清不會明白,一個無人疼愛的孩子對愛的渴望。戒色任由凍瘡潰爛,除了不舍得用外,也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讓手這麼潰爛著,可以多一些得到圓通方丈的關心和愛護。

如今這事十分蹊蹺,沫兒腦子亂糟糟的,理不清思路。小花貓的主人到底是誰?金剛顯靈是真是假?楊沙何以在圓通方丈麵前有恃無恐?圓通方丈怎麼會有聞香榭的白玉膏?

沫兒想得頭大,扭頭看了看神情恬淡的文清,問道:“文清,你說到底誰是小花貓的主人?”

文清老實道:“你這麼聰明都不知道,我哪裏知道?”

沫兒道:“你說圓通方丈的白玉膏從哪裏來的呢?我們的白玉膏一共就賣給了信誠公主和建平公主,誰送給圓通方丈的?”

文清羞慚道:“你知道我向來愚笨。不過圓通方丈長得又好,人又有學問,便是哪個公主前來拜佛送他一瓶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