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吃吃笑道:“等你來問呀。”
大殿香客漸多,除了燒香拜佛的,還有一些前來聽經解惑、遊玩吟詩的文人書生,不時有人往功德箱裏投入銅錢銀兩。
三人來到東院,今日並非講經日,講經堂內隻有三三兩兩的香客,翻看旁邊書架上的經卷。婉娘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番,見後麵一隅門上寫著方丈室,朝沫兒一使眼色,沫兒走上去輕輕敲了門。
一個小和尚開了門,道:“請問施主有何事?”
婉娘雙手合十,道:“在下久聞圓通方丈大名,今日特來拜會。”
這小和尚看起來有七八歲,圓頭圓腦,一臉稚氣,掛著兩吊清涕,不時吸溜一下。看了看婉娘三人,回道:“方丈正在坐禪,請施主擇日再來。”
婉娘朝著房間道:“不是小生冒昧,實在是有急事想問。昨晚偶經寶刹,見門上金剛靈動,所以今天特來拜會方丈。”
小和尚一聽,猛吸鼻涕,喜道:“你也看到了?”然後回頭叫道:“方丈,我沒看花眼,確實是金剛顯靈呢!”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戒色,無根無據之事,出家人不得信口附和。請這位施主進來說話。”
小和尚戒色喜滋滋地領了他們進去。房間甚為簡陋,臨窗擺放著一桌一椅,上麵整齊地堆著厚厚的經卷和筆墨紙硯,對麵牆角一個高腳幾上擺了一盆枯木盆景,左邊桌角上放著一個碗口大的黃銅熏籠,裏麵放了熏香,散發出淡淡的香味;靠牆擺著一張木床,床尾一個顏色陳舊的土黃色蒲團,圓通方丈盤腿坐在上麵。
沫兒隻道能坐上方丈之位的,一定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哪知圓通劍眉鳳眼,身材挺拔,看起來隻有四十歲上下,黑色長須,白色僧袍,眼神深邃沉靜,神態安詳,頗有高僧之風範。
見他們進來,圓通微微頷首,吩咐戒色搬了條凳讓三人坐下,對戒色道:“你先出去吧。”態度甚是慈愛,然後轉向婉娘道:“公子說見金剛顯靈,願聞其詳。”
婉娘施禮道:“小生姓李,長安人氏,來洛陽投奔親友,不料親友外放做官,不在神都。昨晚煩悶,隨意在街上散步,經過寶刹時,突然見門上金剛光影浮動,雙眼精光四射,等走得近了,又無異樣。小生思量,莫非金剛暗示小生仕途有望?故今日特來拜會方丈,求解此事。”
圓通方丈微笑道:“李施主有此奇遇,也是與佛法有緣。隻是金剛顯靈一說卻不可盡信。李公子既然可以宵禁之後在街上散步,想來也不是常人。”顯然是質疑婉娘說話有假。
婉娘嘻嘻一笑道:“宵禁之後外出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都能被官兵發現,這城裏就不會有盜竊之事了!小生最喜新奇,昨天到達神都天色已晚,什麼都沒看到,小生又有擇席之症,晚上睡不著,聽客棧小二道此處有德高望重的高僧,心下好奇,就偷偷溜了出來。”
圓通見她說的調皮,還趁機不動聲色地恭維了自己,不禁好笑,道:“這金剛顯靈一事,小寺僧徒也有傳聞。但是經老衲勘察,不過是對麵豪門大宅燈光閃爍,映在門上而已。這幾扇大門原料特殊,雖為木質,卻硬如鋼鐵,幾個雕像打磨的極為光潔,有反光也不出奇。”
婉娘聽了,沮喪道:“原來如此。小生還以為金剛暗喻我能金榜題名呢。”
圓通方丈道:“我看李施主印堂發亮,性格機敏,事業定成。”
婉娘大喜道:“真的?那就好了!”說罷起身,“如此就不煩擾方丈了,小生告辭。”
圓通方丈道:“所謂金剛顯靈一事,原是以訛傳訛。老衲看李公子是個誠信之人,請李公子勿將此事往外宣揚。”
婉娘正待說話,突然斜刺刺闖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英俊公子,轉頭看到婉娘三人,怔了一下,隨隨便便施了一禮道:“圓通方丈,在下如今手頭拮據,還要在貴寺再住些時日。”圓通道:“我已經和執事僧交待過了,你隻管住下去便是。”
楊公子斜睨一眼婉娘,眼底微微浮現得意之色,轉身走開。
婉娘接著剛才的話題,道:“方丈放心。既然不是金剛顯靈,小生自然不會出去亂講。”
三人回到講經堂,正好講經堂空無一人。婉娘道:“我去燒香,你們倆隨便看看。”
沫兒和文清在寺院裏瞎晃悠,看見剛才吊著鼻涕的小和尚戒色在打掃回廊,便上去殷勤道:“戒色師傅,我們來幫你掃地吧。”
戒色第一次被人稱為“師傅”,十分高興,連忙吸了吸鼻涕,莊嚴道:“不用了。小僧自己掃。”
沫兒諂媚道:“小師傅真厲害,能在這裏出家。”這話越發激起了戒色的榮譽感,他得意地晃了晃光光的小腦袋,像一隻神氣活現的小公雞。
文清奪過掃把,道:“小師傅,不如讓我來替你掃,你先休息一下。”
戒色年紀雖小,但顯然相當負責,鄭重道:“那可不行,這是方丈要我做的。”聽口氣對方丈十分恭敬。
沫兒眼珠一轉,誇道:“圓通方丈又有學問,待人又好,連我都想在這裏出家了跟著他。”
戒色一聽,頓時兩眼放光,喜道:“當然啦。圓通方丈是世上最好的好人。他對我最好了。”原來這戒色是個棄嬰,剛出生幾天被丟在了靜域寺門口,被圓通方丈收留,一直養大至今。
三人很快相熟,並迅速成為好朋友,從零食、遊戲到愛好無所不談,文清和戒色抓了些樹根上堆的雪,團成一團放在手臂上比賽誰堅持的時間久。見沫兒不來玩,戒色吸溜著鼻涕傻嗬嗬道:“過來一起比賽嘛。”
沫兒遲疑道:“我的凍瘡還沒好,不敢玩兒,會複發。”
戒色伸頭看了一眼沫兒的手,道:“你那個有什麼,你瞧我的!”一雙手伸出來,整個手背猶如龜殼一般,皴裂的血口子,潰爛的紫紅色爛肉,竟無一處好的。
文清倒吸了一口冷氣,驚道:“怎麼會凍成這樣的?”
戒色毫不在意道:“每年都這樣。”
沫兒道:“你怎麼不找些油脂擦一擦?”
戒色道:“等天熱就好了。”然後好像不知疼一般。一邊繼續挖了雪來玩,一邊喜滋滋地道:“方丈今天專門來看了我的手,他最關心我。”
沫兒看到這幅情形,不由想起去年冬天自己手腳潰爛的樣子,連忙轉移話題,道:“唉,真倒黴,我的小花貓兒丟了。也不知跑到哪裏了。”
戒色一聽,悶悶不樂道:“我也想養隻小花貓,可是執事師傅不讓。他說多我一個吃白飯的就行了,哪能再養一個。嗯,我下次和方丈說。”
沫兒道:“我這幾天和我家公子住在附近的客棧,小花貓肯定沒走遠。對了,你有沒有看到?”
戒色摸摸自己的光頭,道:“我今天一大早起床拉尿,見一隻小貓從排水口竄出去了,是不是花貓就沒看清楚。”
文清和沫兒對視了一眼,沫兒驚喜道:“說不定就是我那隻呢。快說說,它從哪裏竄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