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藏吃完蕎麥麵,小口小口啜飲著酒,多聞對他如此說道。

「……可以啊。」

喜藏看起來興趣缺缺,但其實不然。多聞也一樣,不管喜藏再怎麼擺臭臉,他一樣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所以喜藏也才能在不必逞強的狀態下與多聞來往。彼此都不必多問,率意隨興地交往。像這樣麵對麵吃飯,確實不會感到排斥,但有件事一直令喜藏掛懷。

「對了……你後來有沒有遇到什麼狀況?」

喜藏詢問的,是多聞之前向他買的古道具——付喪神。多聞多次向喜藏購買道具。似乎道具愈老舊,他愈喜歡,剛好他買走的都是有付喪神附身的古道具。雖然顧客買得滿意是再好不過的事,但喜藏在賣出後,總會心想「我竟然就這樣賣了」,有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每次他都會警告多聞「這東西大有來曆」或「也許會引發怪事」,但多聞每次都回他一句「沒關係」。

「才沒出什麼狀況呢。每一樣我都很喜歡。」

看來,付喪神他們隱藏真麵目,相當安分。但喜藏還是很在意,向他問道:

「沒發生什麼怪事嗎?」

不清楚實情的多聞聞言,就隻是頻頻眨眼。

「你說的怪事是什麼?該不會是指詛咒之類的吧?」

見喜藏無言以對,多聞嗬嗬輕笑。他應該以為這不太像是喜藏會開的玩笑。他又點了第五瓶酒,微帶笑意地說道:

「不管怎樣,我都無所謂。什麼狀況也沒有,而且我是看中意才買的。你打從一開始就警告我,所以就算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會怨你。」

「可是……」

「你實在很不適合當一個生意人。既然是當生意人,除了自己的靈魂之外,什麼都得賣才行。」

多聞似乎將喜藏的擔憂,看作是生意人的多慮,沒把喜藏說的話當真。多聞應該是看不出付喪神的模樣才對。看他好像毫不知情。

(難道他們一離開我家,就不會現出真麵目?)

喜藏自己也是在半年前,才第一次看到家中的付喪神現形。要不是發生那件事,也許他現在仍無緣一見。況且,雖說有靈魂棲宿其中,但終究是物品。既然擺在古道具店裏,便算是商品。他本以為沒人會感興趣,但既然客人喜歡,開口說要買,他也沒理由不賣。喜藏也不想一輩子在家中保管這些付喪神。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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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有事懸心。難道是因為每次賣出有付喪神的道具後,硯台精的一句「真的好嗎?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能接受呢」,總是在他耳畔縈繞不去的緣故?

五天後——這天喜藏也和多聞一起共進午餐。去時是步行前往,但回程又是那輛人力車前來迎接,所以這次喜藏敬謝不敏,獨自步行返回。回途中,他隻在行經熊阪前時,稍微放慢他平時急促的步伐,往店內窺望。店內盛況猶勝以往。看到那名頂著妹妹頭的少女背影後,喜藏再度加快步伐離開現場。但喜藏突然加快速度,撞到一名個頭矮小的人。有個三角形的東西戳中喜藏肋骨一帶,他猛然一驚,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你……」

(不,不對。)

喜藏因自己的嚴重誤會而全身一僵。站在他麵前的,不是獠牙鬼,而是戴著獠牙鬼麵具的普通小孩。他似乎正把歪戴的麵具轉正,緊盯著喜藏。因為另一個緣故而呆立當場的這名少年,是一頭黑發,而且也沒穿奇裝異服。與喜藏記憶中的那個孩子根本就完全不同的人,隻有身高與淘氣樣有幾分相似。

(長得一點都不像嘛。)

麵露苦笑的喜藏,彎下腰想向對方說聲「抱歉」,但那個孩子卻大叫「哇,別吃我!」一溜煙跑遠,宛如脫兔一般。周遭的人們見喜藏獨自留在原地,全都忍著不敢笑。

(……誰要吃你啊。)

喜藏在心裏回了這麼一句,以更勝於平時的飛快步伐離去。

「我真蠢。」

正準備過橋時,喜藏如此暗忖。

「幹嘛躲著偷看,何不叫她一聲呢。你們不是兄妹嗎?」

有個稚嫩的聲音,就像在嘲笑喜藏般,傳進他耳中。喜藏不由自主地為之駐足,但他旋即心念一轉。

(……這一定又是幻聽。我不會再上當了。)

他對自己感到生氣,也不停步,便一味往前走。所以喜藏才沒發現,嘲笑他的是名為「木靈」的樹怪,他模仿那個孩子的聲音,此時正躲在柳樹後竊笑。原本喜藏並不是個會坦然將這一切視為幻覺、幻聽的人,但最近有點亂了套,他也就接受了這一切。

(感覺很沒勁。)

在回家的路上,喜藏感到焦躁,腦中不斷胡思亂想。像這樣被耍被騙,產生奇怪的妄想,感到心浮氣躁,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呢?他不必問,心中便已有答案。

(真是麻煩。)

隻要裝不知道,就能騙過周遭的人。總有一天,連他自己也會認為這就是事實。喜藏一直都是以這樣的心態度日。就算是現在,他也不認為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