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看著我:“那與鄢美人何幹?”
“臣不敢妄言,隻是臣聽見了叛黨王司通與鄢美人有關聯,臣也不明,為何兩人會夜晚在菱花台相見。”他說的含蓄,卻句句直指要害。他是來逼宮的,要逼我死方肯罷休。我可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利劍。
慕容白看著我,眼神哀慟、責備、懷疑、痛苦,握著書的手有些輕輕發抖,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的存在,大臣們是對的,我早就該死了,何必妄想呢,活著不如死了,也不必讓他如此為難痛苦。隻是舍不得,舍不得他,舍不得那些未曾實現的夢想。
我跪了下來,忍住心頭的痛楚,道:“請陛下賜死。”
他手裏的書落了下來,聲音有些發抖:“你說,你說什麼?”
“請陛下賜死,”我用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臣妾請陛下賜死。”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
“臣妾知道,”我淒然一笑,我若不死,堵不住悠悠眾口,他們會一直拿此做借口逼他,甚至也許會有人以此為借口舉事,“臣妾想請皇上賜臣妾一杯毒酒。”
慕容白用力抓著我的手,嘴唇顫抖:“告訴朕,你到底有沒有背叛朕?”
“是真的,陛下,臣妾欺瞞了陛下。臣妾入宮就是為了報仇。”我強迫自己去看他的眼,那眼裏的傷痛如利刃一刀刀剮在身上。他那麼痛,那麼痛,我恨不得抱著他哭,告訴他其實我沒有。可是不能,我不能再害他了,長痛不如短痛。“請陛下賜死。”
他鬆開了手,回頭不看我,身體微微抖動,半晌道:“準,準了。”
“臣妾想為皇上最後跳一支舞,以謝帝恩。”我叩拜在地上,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搖頭不語,再也不看我。
“臣妾請求在倚月閣內自裁。”我叩首,慕容白的身影看上去那麼清瘦,“天涼了,陛下多注意身體,臣妾告辭了。”
挑最好的胭脂,慢慢勾畫,像個待嫁的新娘般,點紅唇,畫峨眉,修鬢角,我不再在臉頰上畫花飾,隻用珍珠粉一層層地塗抹,讓那張破損的臉頰變得完整,讓它恢複成本來模樣。著那件粉色素衣,隻用粉色素帶紮著頭發,鏡中自己如當年模樣。
小九一邊幫我梳妝,一邊泣淚不止:“美人,美人……”
我對小九笑道:“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好看嗎?”
小九嗚咽地點頭:“好看,美人……”
“叫我公主,我是大曜的端平公主。”我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的毒酒,那個小小的金杯,還是當日我們在摘星樓舉行婚禮時所用的。
我忍住眼中的淚,微微一笑,一口飲盡杯中毒酒,慢慢走到蓮花台上,夜風陣陣,烏雲退了,月色很好,想起團圓節那日我在此輕盈地跳著舞蹈,滿心喜悅。
我遙望著上陽宮,止不住的淚水往下落,慕容白,端平要走了,以後再也不見了。走了也好,再也不會有人說你昏庸無能,寵信妖姬。那些舉著端平的旗幟,或者以清君側為名義的人就再也沒有借口了。
若上天有感,讓我化作一縷清風,就讓我為你吹響征戰的號角,踏響響徹雲霄的戰鼓,為你的雄圖霸業歡慶舞蹈。
輕輕踏著腳步,跳起那支蘭花舞,那搖曳在風中的蘭花在我眼前晃動,不知我死後他會不會像王猛懷念母親般懷念我。
那些在大漠的日子真好,可惜你說過,要帶我去江南去看我母親、看茶山,卻都再也不能了。
端平命苦,一生蹉跎,唯有與你在一起,才不至虛度此生。
倘使端平不生在帝王家,倘使父皇不曾聽信奸佞小人,倘使我們隻是大漠裏一對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妻,也許不會有這許多不得已。
眼前不斷發黑,舞步漸漸淩亂,身體越來越重,難以自持,最後一個動作未及做完,身體就往後倒去。
“青漪!”慕容白從遠處飛奔而來,我看著他的身影,笑得開懷,他終於還是來看我了。
“青漪!青漪!”他抱緊我,淚水落在我臉上,我用力笑道:“我的臉,還和當年一樣嗎?”
他用力點頭,攬住我,喉嚨沙啞:“一樣,和朕第一次見你時一樣,你和當年一樣漂亮。”
我仰望著天空,微微輕笑。
星空中,母親如伎樂菩薩踏著漫天落花向我伸手。
大燕七年,鄢美人病歿,以皇後重禮厚葬,追諡號為“思”,皇帝慕容白因悲痛欲絕,過度哀傷,葬禮中途退出。
大臣張鬆年勾結前朝叛黨,密謀陷害淮陽王,被判腰斬,株連九族。他在獄中就已瘋癲,死前對監斬官大笑不止。
端平公主之死,震蕩朝野,舉國上下各股蠢蠢欲動的勢力均靜觀其變。霍開疆嗅出慕容白清除大曜餘孽的決心,通力追擊王司通,除李謝琰一人外,其餘黨羽均在沙漠中被狙殺。
涼州刺史謝喜夢擁兵自重,引兵攻打甘州。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十三歲那年,倉皇逃離鄴宮,我被塞進了一個裝著破衣服的簍子,抬出了鄴宮。那些衣服是疫病患者的衣服,要送去焚化。
臉頰的血流到衣服上,漸漸粘在一起,到我從簍子中爬出來時,衣服粘在臉上,輕輕一碰就痛,我狠心從臉上撕扯下來時,痛苦難當,我站在焚化堆前,唯一的念頭是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睜開雙眼,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眼前的一切模糊又清晰,這是哪裏?是佛國還是地獄?
我意欲起身,卻發現通身無力。
“美人,你醒了!”是小九的聲音,她欣喜萬分地撲了過來,含淚道,“太好了,奴婢差點以為美人再也醒不過來了。呸呸,奴婢這胡說的什麼!”
我疑惑地看著她,她接著道:“美人,你沒死。你隻是睡了一覺,你喝的那杯不是毒酒,是安睡的藥。多虧了公子,他暗中做了安排,把藥換了。”
“哪個公子?”我的腦子有些混沌。
“怎麼?還有哪個公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幫你逃出生天?”竟然是段少卿的聲音!我以為我聽錯了,可他真的來了,就站在我的麵前,對我微笑:“青漪,你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