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長生一字一句道。事已至此,你是唯一可以幫我的人。——肯親口承認她的重要性,範麗傑對他的回答相當滿意。條件三,她繼續道,也是最重要的,如果這條你不答應,那麼前麵的條件自動作廢。她的笑容嫵媚淩洌,像圖窮匕見的那把匕首。長生心頭一緊,閉目歎道,你說吧。範麗傑道,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從明晚開始。你可以不來。長生霍地站起身來。你可以不答應。範麗傑的神色語氣竟有幾分淒楚,眼眶也微紅,我反正被你擺弄慣了,也失望慣了。長生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一再地吸氣,鎮定自己,心中似滾油煎。他閉上眼,眼眶濕熱,內心一片錯亂茫然。
他始終不能信,人和人之間的所有,可以明碼實價,可以用一個公式去精準地計算得失,而核心是形形色色的利益、價值。他不信,不願信,不能信。
可為什麼,會覺得眼前如盲,看不到執信的光明,連心頭的一點微光,也熄滅殆盡?她說,你可以不答應的。他可以不答應嗎?良久,長生說,我答應你。再也沉默無言。已是這般輕賤,又何必再惡語相向?輕了自己,賤了他人。他今晚踏進這裏之前不就料到這樣的結果嗎? 手中這張門卡像一塊烙鐵,燒得他五內俱焚,他終是忍不住問,為什麼選我?
範麗傑擁抱他,神色溫柔,語帶感喟,到了我這個年紀,如果還有什麼執著的,那就是真的執著了,我執著於你,這還抓得住的一點真心,我不想失去。她親吻他,握住他的手,長生,我承認這個開始讓你尷尬,但請你相信,我並不將此看作一場交易。希望,你也是一樣。長生定定地看著她,臉上無悲無喜。轉身離去。範麗傑站在窗口,望著他離去時落寞的背影,那車燈在暗夜中劃出刺眼光芒,如箭一樣消失不見。她在心中道,長生,我相信,你雖然是為了錢答應我,但你不是為了錢而接近我……黯然轉身,將目光再次投向沉沉夜色,遠處的一盞燈,像蒼茫浮波裏,漾開的一朵橘色的花。心頭悠悠地劃過一點暖意,不是沒有指望的。如今她真的孑然一身了。範麗傑背後的老板年前過世,總算念著多年以來她的汗馬功勞和紅顏相伴的慰藉,單留下一筆不菲的遺產給她。好聚好散,她算是得了自由身。如今她安排一半時間在香港,一半時間在北京,除卻感情上的需要,長生的商業天分也是她所倚重的。
曲終人散,不是不惆悵。到她這般年紀,已經少了太多欲說還休的情愫了,認準的東西,要麼放棄,要麼得到。得到一份感情所憑恃的,卻不止是感情了。必須輔以耐心和手段。
不是那麼純粹,卻也別具樂趣。她要的,不過是一個自己看得上的男人。
—3—
太陽完全下山之後,天空是一種迷離的藍色,幽深無際。
長生和縵華,天黑之前趕到古格,宿在不遠處的小村裏。在村人家烤火,喝酥油茶,吃風幹肉、藏麵和糌粑,藏人家的小孩跑來跑去,其樂融融。
飯後去村中散步,此起彼伏的狗吠,還有晚歸的村人扛著東西經過,見到他們停步一笑,長生和縵華亦合掌示意。
阿裏的寂靜和拉薩的寧靜是兩種相近又相異的感覺。徹底揮別了城市的車水馬龍,看不見高樓林立,甚至沒有人跡,隻有荒山隱隱,星月沉沉,朔風陣陣。
人會在驟覺蒼老後,心如赤子。
並肩而行,縵華聽長生繼續說,過往的紛擾波折,患難交錯。
範麗傑的借款使長生及時清償了銀行欠款,承天集團免於破產。謝江南雖逃過牢獄之災,但被判不得再涉足股票證券市場,亦不能成為企業的法人。
按照長生的意思,此時該由尹蓮出任董事長,她才是公司的創辦者,但尹蓮拒絕了。
她說,我在家賦閑多年,早已沒有了經商的靈感和熱情。
長生還待再勸,他是非常清楚尹蓮的決斷力的,不動聲色的絕頂聰明。如果她肯出山,自己從旁輔助,隻要小心謹慎,承天會逐步回到原先的軌道上來,這點,他有絕對的信心。
尹蓮說,不,我是真的倦了!如今這樣正好,江南回到我身邊來,我要照顧好他。我們一心一意教養好惜言,這不就是我當初理想的生活嗎?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承天的掌舵者。事實上,沒有你,承天是逃不過這一次災難的。有你幫我打理,我還擔憂什麼?
她坐在那裏,容色淡淡,嘴角含笑,麵色溫柔。
“見了又休還似夢,坐來雖近遠如天。”隻是這樣淡淡地看著她,心中已有深深的歡喜。長生凝神望去,經曆了這場風波。尹蓮是憔悴的,但未見得多頹喪。內心的苦楚,她也沒有開口抱怨過。
長生想,每臨大事必有靜氣,說的就是尹蓮這樣的人。當斷則斷,當放則放,她一生看似安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既然尹蓮言明自己已將心思全放在家庭上,長生亦不再勉強,隻說,你放心,我會幫你打理好一切。
長生隻字未跟尹蓮提過自己在其間的付出。各有各的執著,就一條道走到黑吧!能為所愛的人付出,即使代價昂貴,亦是幸福。
範麗傑會每天晚上向長生了解承天的情況,並著手幫他打理承天的事情。她一直隱身幕後,無人知道她同時持有承天地產股份。
長生問她為何。她調侃道,大凡女老板都是不好伺候的,我可不想讓你討厭我。
長生笑笑。內心深處,深處的深處,還有個微不可聞的聲音說,他其實的確不是那麼,那麼的討厭她。
長生還是經常回自己租住的院落。範麗傑也不勉強,她自己倒是很樂意來他這裏,有時也留宿,隨口問他,這麼喜歡,為何不幹脆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