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柒(2 / 3)

趙星野聞言心頭一涼,牢牢盯著他,說不出的心頭淤塞。他和長生彼此太熟悉了,深知他不會拿此事虛言附會,換一時情分的轉圜。

心裏越發憋悶,一杯一杯地灌著酒,喝得猛了,微微有酒意翻上來,往事如浮光掠影。他驟然想起很多事,小時候,回答不出問題的時候,考試的時候,長生在老師眼皮底下替他作弊,他被罰抄的時候,長生模仿他的字跡惟妙惟肖……到大了,一起做生意,也沒讓對方吃過虧……真真真正的守望相助,就算親兄弟也不過如此。

惟其如此,一直視為兄弟的人,陡然間的背叛,無論什麼理由,感情上他都難以接受。

倦怠地閉上眼睛,過了良久,趙星野倒出最後兩杯酒,遞了一杯給長生,語調已經稍稍恢複了平靜。他說,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多了,他媽的,你可以一走了之,老子就得苦挨活挨,憑什麼!你以為就你一個人秉性高潔,向往自由啊!

長生望著他,黯黯地笑,我知道你也是,原諒兄弟不仗義,先走一步了。這兩年發生了太多事,再堅持下去,不是沒有精力,是沒有意義。

趙星野看著他,笑一笑,站起身,道,要走也是我先走,起碼是今天。

言畢告辭。

揮手自茲去。

—3—

長生看著他離開,坐在那裏,心裏空蕩蕩,麻木地想,昨日已矣。無論他試圖做出怎樣的道歉和補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這個朋友,已經無可避免地失去了。以後……也不見得有相見的機會。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他默默地,無聲地,流下淚來。

不日,長生遞交了辭呈。

剛散會,範麗傑就打電話給他。她語氣不容質疑,長生,我要見你。立刻!馬上!

好,我來。我也有話要跟你說。長生掛了電話,趕去範麗傑說的地方。

回家裏,怕觸景傷情,在公司,不便談私事,故而仍舊選了酒店,是長生慣常陪她喝下午茶的地方。長生趕到時,一眼望見,範麗傑早早等在那裏,她用心化了妝,顧盼生輝。若不留心,幾乎看不出憔悴。

落座。長生點了茶,範麗傑照例要了咖啡。範麗傑看著他,見他神色漠漠,忍不住氣上心頭,冷著臉道,你就這麼義無反顧急著和我撇清?

長生笑也不笑,目光炯炯地看著她,範麗傑被他眼光逼得心頭一熱一跳,正待開口,隻聽他說,Lisa,我應該榮幸你為我煞費苦心。

範麗傑眼底一驚,似笑非笑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長生道,但願是我估錯,謝江南在股票上的得手失手,是你在暗中操縱。承天破產,你知道我能求助的人,舍你之外屈指可數。

他言語客氣,點到即止而已。範麗傑聞言微微吸了口氣,神色依舊鎮定,笑道,你這話說得奇怪!誰蝕本不是自己貪心?世道這麼差,有目共睹,難道行情是我一人操縱的?再說,不是我讓他去虛資騙貸。

長生沉沉一笑,歎道,Lisa,你說得對,牛不喝水不能強摁頭。我沒有興師問罪意思。現如今,是與否也與我無關了。我隻是想確認一下,如果這是真的,我可以走得更問心無愧。

範麗傑被他一句話噎住,臉色陰晴不定,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微微側過臉去,隻裝作聚精會神挑選盤子裏的小西點。

長生也隻抿著茶。

良久,範麗傑轉過臉來,眼中水光盈盈,語氣煞是悲涼,雙眼錯也不錯盯著他道,長生,我隻問你一句,你就這麼討厭我?非要離我而去不可?

長生微仰著臉,那午後細碎陽光映入他一雙幽深如潭的眸中,似是水麵瀲灩浮光,轉眼便又失去蹤跡。陽光照過來,越發地顯出眉目深邃,如刻如畫。

範麗傑見他眉頭輕皺,眉心似有抹不去的鬱結,惹人憐惜心動,神色又是一貫的疏離,似是極倔強的小孩賭氣不肯說出心事。她看在眼裏,不禁又惱又無奈,她深知自己在長生身上所付出的心血和感情此生不複再有,見他去意已決,毫無眷戀之意,怨憤之餘不禁心如刀割。

若他此刻心有所戀,她還能加以挾製,可他明明心無所戀,叫她從何入手?

長生嘴角浮現一抹淒惻笑意,啞聲道,Lisa,你絕對不是我討厭的那種人,事實上,如果我們夠時間一直相處下去,以你對我的好,我愛上你也未可知。

他不說猶可,一說之下,範麗傑真正傷心欲絕。這回答令她心神大亂,臉色煞白,忍不住連聲問道,你這麼說……那為什麼……為什麼還……

長生道,Lisa,我離開,不是為了離開你。這就是我能給你的答案。

——猶如長生所認知的,謝江南是更加世俗化的他一樣,範麗傑是更為功利的尹蓮。誠然都是出類拔萃,惹人注目的,他對她有好感不算虛言,但他內心深處早作決斷,既然連尹蓮,連自我都可舍棄,範麗傑更是身在其列。

他起身離去時,彎腰輕輕擁抱了她。

範麗傑怔怔的,見他身影消失,才如夢初醒地站起來。起得急了,險些摔倒,想去追,卻發現滿心酸楚,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她終究是自重身份的人,不會像少艾的女子一樣,當著人前糾纏撕扯,聲嘶力竭哭訴。她隻能癱坐在沙發上,連哭都是無聲。

再強大的人都有死穴,而她的痛處,不過是愛上了一個可以義無反顧,棄她而去的人。這樣辛苦啞忍,用盡心機,最終還是兩手成空。

範麗傑在侍者詫異的眼光中,去到盥洗室,拭幹淚水,補好妝容,保持鎮定走出去。

這一世的大風大浪都經過了。這樣的錐心之痛,雖令人措手不及,然,絕不至於強悍到令她粉身碎骨。內心的痛楚,她隻會留在人後慢慢消化,明晨起身時,她又是光彩照人的一代女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