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釧唱了幾句,應該和薛平貴對話了。這時候薛平貴把大粗碗放在條凳上,站起身來,匆匆走近王寶釧,也施了一個禮:“唉呀,這位大嫂,這廂有禮了。”然後兩個人就搭上話了。

看河北梆子演岀,有輕鬆感,不像在中國大戲院那樣,坐在包廂裏受拘束,趕上孫悟空還好,一唱《二進宮》,真想跳到台上把那個“小媳婦”推下去。

河北梆子什麼時候穿上戲裝?不知道了。反正到了上世紀五十年代,正規了,和京劇一樣,場麵也規矩,行頭更漂亮,岀將入相有板有眼。武戲,武把子一舉手一投足,絕對規範。河北梆子提升為劇場藝術了。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在一中讀書,下學回家,抄近道,要穿行南市。南市的幾家劇院是河北梆子演出基地,劇院門外戲報,總是金達子、銀達子掛頭牌。那時候沒錢看戲,學生也不看梆子,但看到劇院門外的盛況,對於河北梆子頗有好感,再聯係兒時的印象,總覺得河北梆子可敬可親。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三年災荒過去,“四清運動”之前,我的生活處在一段穩定時期。這時候我雖然還愛讀書,但再不夢想日後從事寫作,讀書也隻是癖好而已。這時期最大的享受就是看戲。北馬路的華北戲院是河北梆子劇團的演出基地,票價便宜得很,前排六角,劇目每天變換。我住在城裏,晚上信步走出來,下意識地就走到華北戲院來了,看看劇目,買張票,就是一次美好的藝術享受。

河北梆子吸取了京劇藝術的精華,經過城市化過程,仍具有民間藝術的草根性。河北梆子舞台上的藝術形象,上至帝王將相,下至才子佳人,無一不具有明顯的民間色彩。河北梆子的舞台形象,以民間話語詮繹曆史與人生,大惡大善,大喜大悲,打開觀眾心扉,使觀眾在演出中得到一次淋漓盡致的感情宣泄。底層百姓酷愛河北梆子,是有心理原因的。

有一則笑話,說河北省一個青年結婚,迎親路上經曆一個鎮子正唱大口落子《空城記》,這位迎親的青年停下來看戲,看得入神,竟然把迎親的事忘了,一直到晚上才趕到新娘家裏。老嶽父責問他何以誤了時辰,這個青年回答說:“司馬懿兵馬轉著城,我過不來呀。”

在天津看昆曲,機會很少,近五十年來,凡有昆曲演出,我是場場不“落”。

第一次看昆曲,是一九五六年的《十五貫》,雖然經曆過一場“運動”,挨了一下“掃”,還傻兮兮地以為“過去”了,心情頗是輕鬆。《十五貫》在北京演出大獲成功,《人民日報》發表了《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的社論。隻希望能有機會欣賞,花錢去北京看戲,不知道自己是老幾了。據說北京演出,劇場座無虛席,連指示必須看戲的官員,都難求一票,莫說是頑皮少年了。

後來傳來消息,說是劇團將來天津演出。這下子,有盼頭兒了,隻要在天津演出,不光能看,還不必等到正式演出,走台那天就可以混進中國大戲院,也算是一點兒小小特權了。

終於,把浙江昆蘇劇團盼來了。打聽到確切消息,走台那天晚上,早早吃過晚飯,和一位極要好的朋友,從機關走到中國大戲院,衝著把門的工作人員點點頭,大搖大擺走進劇場,還是樓上前排正中座位,得意。

那次演岀,堪謂是世紀演岀了,演員陣容強大,昆曲界的老前輩,“傳”字輩的昆曲大師同台獻藝,絕對是昆曲演出史上的輝煌事件。那時候還沒有B角。周傳瑛演況鍾,王傳淞演婁阿鼠,朱國梁演過於執,精彩絕倫。說是走台,但演出極是認真,來看走台的都是文藝界朋友,座無虛席。大家一麵欣賞演岀,一麵交口讚歎,為能夠欣賞到如此精美的演出得意非凡。

老實說,那次看《十五貫》演岀,政治使命重於藝術欣賞。據說有指示要求官員學習況鍾的實事求是作風,不畏阻力,克服官僚主義習氣,深入調查研究,本著對人民負責的精神行使權力。連篇累牘的觀後文章,也是從這個角度解讀《十五貫》演出的。幸好昆曲藝術家們沒有做政治圖解,他們以精湛的表演才華演繹了《十五貫》的故事,創造了鮮活的舞台形象,奉獻給觀眾一台美麗的昆曲演岀。

天津戲迷們對昆曲雖然並不陌生,但戲院裏專場的昆曲演出並不多,天津戲迷們更沒有看到過一代昆曲大師們的同台獻藝。能夠看到那次演出,我至今引以為驕傲。

昆曲藝術的文學含量極高,昆曲就是立體的文學經典。昆曲藝術揚顯了中國文學的美學內涵,揚顯了中國文字、音韻的美學內涵。經典作家借昆曲表演給自己的作品插上翅膀,昆曲藝術使經典文學作品走向民間。昆曲是文學作品和戲劇表演最完美的結合,是音樂、美術、舞蹈、文學、歌唱、表演的最高結晶。

欣賞昆曲是一種藝術享受,同時更是一個人修養品位的表現。日本人熱愛“能”,欣賞“能”,規定了個人的社會地位。日本最高的“能”演出,從一年前開始預訂座位,欣賞演出的賢達名流,個個身著名貴和服,舉手投足一派貴族神態,坐在“能”演出的劇場裏,從心靈深處體驗一次社會尊嚴。

五十年前欣賞昆曲《十五貫》,那種神聖感至今不忘,多少年經曆過種種磨難,每當回憶當時欣賞昆曲的經曆,立即獲得自尊,獲得自信。昆曲的神奇就在於此。

《十五貫》演出之後許多年,昆曲泰鬥俞振飛和言慧珠女士聯袂演出昆曲《牆頭馬上》,再一次奉獻給天津戲迷一場高雅的藝術享受。至今我還記得天津人民劇場演出《牆頭馬上》的盛況。那時候國家經濟狀況不好,人民精神麵貌頗是萎靡,但那一天到劇場來看演出的人,絕大多數都衣冠楚楚、神釆飛揚,那種抑製不住的興奮,帶給人們“好日子就要到了”的希望。一場戲曲演岀使全社會為之振奮,藝術又是如此微妙。

昆曲《牆頭馬上》改編自元代文人白樸的同名雜劇。講的是唐代工部尚書裴行檢之子裴少俊替父親到洛陽為皇室采辦花木,一日,裴少俊騎馬遊玩,途經洛陽總管李世傑的後花園,正值李世傑之女李千金立於牆頭往外窺視,裴少俊被李家千金美貌吸引,立於馬上,癡癡相望,且贈詩表達愛慕之情。李千金見少俊風度翩翩,一見鍾情,並約“莫負今夜後園約”。入夜,少俊來後園幽會,兩人成其美好。成婚後少俊攜千金回到長安,不敢告訴父母,把千金藏於後花園的書房中整整七年。後來李少俊藏妻被父母發現,俞振飛先生一句白口:“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了。”博得滿堂笑聲。真將個癡情公子演活了。

昆曲是一種高雅藝術,欣賞昆曲演出,如讀書,如吟詩,如品茶,如賞月,令人賞心悅目。將昆曲譽為國寶,實在一點兒也不為過。

天津戲曲學校曾有昆曲班,一代青年演員也曾登台獻藝。那一段時間難得有回市的機會,偶爾回來一次,隻要趕上昆曲演出,我一定要去過一次昆曲癮。記得一次看天津青年昆曲藝術家演出《下山》,兩位青年演員的表演堪稱唱做俱佳,盡管彼時本人“罪名”在身,但坐在劇場裏欣賞優美的昆曲演出,使我忘記了人間煩惱,忘了身處逆境的不幸。困境之中,能有一次讀書、吟詩、品茶、賞月的美好體驗該是何等的幸福。

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成功,使越劇從地方戲登上了國家大舞台。一時天下爭說祝英台,越劇被“越”人之外的民眾接受,越劇走向全國。

第一次看《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上海越劇團的“首發”陣容。袁雪芬、祝瑞娟領銜,個個超級明星。一折《十八相送》詩歌一般美麗,讓人在每一句唱詞、每一句唱腔中沉醉;藝術家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出神入化,藝術可以達到美的巔峰,令人歎喟稱絕。

《十八相送》由十八節對唱組成。祝英台懷著少女的喜悅,送她傾心的梁兄返裏,這一個含沙射影,指桑說槐,那一個呆頭呆腦,不知所雲。祝英台機敏伶俐,梁山伯憨厚愚鈍。袁雪芬和祝瑞娟兩位藝術家爐火純青的表演藝術,真是留下了千古絕唱,於此更是讓人想起白居易的名句:“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梁山伯與祝英台》本來是中國戲曲舞台的保留劇目,可以說每一個劇種都有這出戲,但上海越劇團演出的《梁山伯與祝英台》,使這出戲升華為世界級的藝術瑰寶。後來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台》征服世界,這部小提琴作品正是在越劇戲曲音樂的基礎上創作而成的。音樂家由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獲得創作靈感,由此才有了傳世的音樂作品。

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和昆曲《牡丹亭》、豫劇《穆桂英掛帥》,以及後來的話劇《茶館》和好朋友魏明倫的川劇《潘金蓮》,一同組成了中國戲曲的恢弘畫卷,稱為中國戲劇藝術對世界文明的傑出貢獻,絕對當之無愧。

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的蒞津,掀起了天津的越劇熱。隻是袁雪芬、祝瑞娟不能總在天津演,人家上海人也舍不得放;而且天津觀眾接受越劇,還有語言障礙。越劇說吳語,吳語再好聽,天津人也聽不懂,就算有了字幕,聽唱時看字幕尚可以接受,聽對白再看字幕,太累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的主意,很快,天津出現了北方越劇團,入鄉隨俗,天津人既看到了越劇,又跨越了語言障礙,真是有幸了。

天津北方越劇團從成立到消失大約十年時間。何以北方越劇沒成氣候?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依門外人半條戲蟲子的老朽拙眼看來,可能一是沒有創作出自己的劇目,二沒有培養起自己的觀眾,如此隻是移植模仿,就談不上藝術生命了。

我常說,有的戲讓你看一次,也有的戲,卻讓你看一生,就是沒有看第二次的機會,也是會看一次回味一生。什麼戲隻能讓你看一次?就是那類抓“碰頭好”的戲,說句行話,就是抓“浮樂兒”的戲。此類演出現在最是走紅,一些很有前程的藝術家,耐不住寂寞,或者就是為了錢,匆匆忙忙躋身於此類表演,錢是掙到手了,也實在沒看頭兒了。

北方人喜愛越劇,也就是戲迷們去劇場欣賞演出;江南人的喜愛越劇,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去過杭州的人都看到過杭州人喜愛越劇的盛大場麵。到了杭州,走街串巷,沒有聽不到越劇的地方。杭州人開收音機,隻聽越劇;商場大喇叭也隻播放越劇;走在路上的人,哼的是越劇;坐在公園裏的人,更是一夥一夥地合唱越劇。真是吃飯走路無時不是越劇。如果說西湖是杭州的視覺形象,那麼越劇可以說是杭州的聲音形象了。

幾次到杭州,被接待方安排住進賓館,放下行裝,匆匆就往西湖跑,跑西湖去看杭州人唱越劇。西湖風景美麗,最美麗的是每個亭子裏坐滿杭州人齊聲唱越劇的景觀。絕對沒有人組織,隨時可以參加,也隨時可以離開,更沒有什麼計劃,這一段唱完了,沒有人問下一曲唱什麼,隨便誰領頭唱一句,滿亭的人就隨著唱起來了,態度嚴肅,神色認真。那才是幸福的藝術享受呢。

中國地方戲,品種繁多,很少有人能把中國所有地方戲都看過來。

黃梅戲是天津人易於接受的戲種。天津是一個移民城市,天津移民中安徽人為數不少,李鴻章是合肥人,他帶到天津來的淮軍,後來在天津定居,對天津人生活、語言都產生了巨大影響。天津人聽得懂安徽話,天津話更有安徽話成分,天津人和安徽人心理上幾乎沒有什麼距離。

上世紀五十年代,安徽黃梅戲戲團來天津演出,從某種意義上說,使天津人在觀賞演出的時候,產生一種還鄉感。戲曲舞台一直有一出觀燈戲,每逢燈節,觀燈戲是必不可少的劇目,就連京劇《打龍袍》裏的報燈名,也源於黃梅戲中的觀燈戲,再至於折子戲中的《夫妻觀燈》,可能就是從黃梅戲移植過來的劇目了。

安徽黃梅戲團來天津,著名表演藝術家嚴鳳英、王少舫領銜演出《天仙配》,讓天津觀眾過足了戲癮。

《天仙配》是一出傳統劇目,每年七月,天津大小劇場無處不演《天仙配》,京評梆,全員出動,一起演出《天仙配》。到後來有了燈光布景,真牛登台,等而下之還有仙女入浴,也是不一而足了。不光是天津人,中國人每年不看一次《天仙配》,就像沒長一歲似的。《天仙配》的故事太美了,《天仙配》使不得團圓的鴛鴦們獲取一點兒社會同情,《天仙配》更讓幸福戲水的鴛鴦們感知一點兒團圓的可貴。看《天仙配》,接受一次品德教育。董永因孝得報,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不圖富貴,決心下嫁泥腿子,更使天下人恪守孝道,須知,不孝的逆子是討不到好老婆的。董永喜得嬌妻,更知恩愛,安分守己,勤於耕作,百姓的榜樣,皇帝的順民,《天仙配》才是誰都不得罪的一出兒好戲。

嚴鳳英塑造的七仙女形象,突岀了她的高尚和純真,下凡的仙女,不慕名±,不貪錢財,以孝取人,以誠取人。七仙女立誌下嫁樸誠孝子,土地老爺安排她與董永相遇。董永老實人,路遇仙女,頭也不敢抬,隻想逃身回家,偏偏仙女一片癡心,明言向董永表白愛情。董永大驚,唯恐仙女拿自己找樂,立即向仙女表白:“我上無片瓦遮身體,下無寸土立腳地,寒窯無有半升米,賣與人家做奴隸。娘子與我成婚配,隻怕後來挨凍受饑。”

七仙女下嫁董永意誌堅定,便回答董永說:“董永休要三心二意,我有言來告訴你,上無片瓦我不嫌你,下無寸土情願的。我與你知心合意成連理,聽憑那海枯石爛一片真情永不移。”這樣純真的愛情絕無僅有,令當今工薪階層羨慕不已。

《天仙配》的故事家喻戶曉,《天仙配》的演出人們看了又看。何以黃梅戲的《天仙配》一枝獨秀,成為最出色、最典範的表演了呢?沒有什麼秘密。黃梅戲具有民間藝術的草根性,富有濃鬱的民間色彩,音樂明快,表演活潑;黃梅戲演出的《天仙配》更容易被觀眾接受,給觀眾留下的印象也更深。民間故事、民間戲曲、民間表演,是黃梅戲《天仙配》成功的根本原因。

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天仙配》和後來的《女駙馬》,應該是黃梅戲裏程碑式的劇目。黃梅戲更好看的,還有單本折子戲,此中最廣為流傳的,一出是《打豬草》,另一出就是《夫妻觀燈》。

《打豬草》是一出帽兒戲,一般都是由兩個少年學員演出。演員岀場前,也算是叫板吧,先傳來一聲童稚的唱腔,立即風一般地走上台來一位調皮活潑的姑娘,清朗的童音唱道:“小妮子本姓金呀,呀胡一呀啊。”唱著舞著,給剛剛坐下來的觀眾帶來歡欣喜悅,將人們帶進戲曲氣氛,舞台立即活躍起來。觀眾更在演岀中似是來到安徽農村,似是立在河邊看兩個鄉下孩子表演歌舞,聽他們淳樸的對唱。

黃梅戲帶有濃鬱的鄉情,再早的黃梅調,更是土得掉渣。藝術的“土”是一種境界,更是藝術家們苦苦的刻意追求,富有豐厚的藝術含量。原生態的表演,含蓄著藝術的刻苦創造,藝術的成熟也就表現在這裏,在純真中包含豐富。

《夫妻觀燈》更是一出精美至極的小戲。兩位藝術家,以優美的唱段和舞蹈的形體語言勾畫出了滿街的彩燈,讓觀眾和藝術家一起觀賞掛在家家戶戶房簷下的美麗彩燈。觀眾不僅看到了滿街的花燈,更身臨其境地感受到節日的熱鬧氣氛。兩位藝術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而過,滿街的花燈目不暇接,看到忘情時,發現不良鄉民的偷睨,女子卻步不前,男子挺身而出:“我說你這個人也太不老誠,放著好好的花燈你不看,倒偷看我家老婆,我若是看你老婆,你願意嗎?”情節的奇巧,表演的精致,果然神來之筆。

得政治清明之恩,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我得有遊走天下的好運氣,三十年來,走遍祖國大好河山,之前的晦氣,也就算得以補償了。

自然,我遊走天下,也都是負有任務的,或是組稿,或是筆會,或是參加活動,一切活動由對方安排。我的朋友也多,每到一處地方,工作開會之餘,或是登門拜訪長輩,或是造訪同輩朋友,再有幾個飯局,也就沒有多少時間了。但無論時間安排多緊,每到一處地方我能想辦法擠出時間去看當地的地方戲,朋友們也知道我的這點兒癖好,不等我說話,他們早為我安排好了。

上海的滬劇,雅俗共賞,上至連台的大戲,小至折子戲,再有配合宣傳的清唱,上海人百聽不厭。第一次到上海,第一次看滬劇,我就被滬劇迷上了。看滬劇最好的地方就是大世界,有時候幾個劇團同時演出,一張票,大世界任你遊,隨便走到哪裏,都可以盡情看一出兒演出。大世界很好玩,院裏的飛車表演更是百年不衰,不過實在抱歉,飛車表演太刺激,還是滬劇好看。

20世紀初,山東膠東的一個村莊雇請戲班來村裏唱大戲的場麵

茶館是中國傳統休閑場所,也是民間戲曲的重要演出場所

追根溯源,滬劇是由灘簧戲發展而來的劇種。灘簧戲有二百多年的曆史,流行於無錫、常州等地的農村,由於內容生動,音樂悅耳,表演活潑幽默,反映了底層百姓的生活,深受觀眾喜愛。上世紀初,灘簧戲傳進沿長江幾大城市,產生了蘇劇、滬劇、錫劇、杭劇、甬劇等新的劇種。灘簧戲進入上海,經曆幾代上海藝術家的創新改造,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上海舞台由“本灘”、“申灘”,最後到“滬劇”脫穎而出,絕對是上海對藝術的大貢獻。

滬劇以表現現代生活見長,音樂柔和,委婉動聽,從丁是娥的劇場演出,到大世紀的廣場演出,再到文化館的即興演出,絕對場場客滿,座無虛席。我在大世紀看滬劇,開始是站在劇場角落處看的,等了好長時間,才有人離席,遠遠看見有人似要起身,搶先跑過去,這才有了座位。

唯一一次,沾了大尾巴鷹的光。我有一台高級照相機,容貌也有點兒斯文,那天我還穿了一件花花綠綠的島服,走進大世界,找到劇場,正在演出滬劇,我不聲不響走到劇場角落,端起相機,哢嚓哢嚓照了幾張相,立即劇場一位工作人員走過來,引我走到前麵找到一個極好的座位。工作人員還對我說:“今天是最有名的劇團演出,您好好照吧。”最後,他還向我問道:“您還聽得懂中國話嗎?”你瞧,他拿我當南洋僑胞了。

到蘇州,最大的享受,一是品嚐蘇州小吃。那次和肖克凡同行,我先請他吃,從小吃店出來,沒走多遠,又是一家小吃店,香味襲人,肖克凡拉我進去,他又請我吃,肚皮險些撐爆了。二是聽評彈。那次在蘇州隻停留幾個小時,沒去聽評彈,到蘇州不聽評彈,等於白跑冤枉路。

到蘇州觀賞園林自然是一大樂事,而聽評彈則是又一樂事。評彈演出,溫文爾雅,美不勝收,北方人聽不懂吳語,也會在欣賞演出中得到藝術享受。評彈充分包容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美學特質,是一種音樂性極強的說唱藝術。評彈音樂柔美動聽,以安詳的表演將觀眾帶進獨有的藝術空間,使觀眾隨著藝術家或喜或悲的表演,經曆藝術中的情感體驗。欣賞評彈,如同欣賞美麗風景,甚至比美麗風景更迷人;欣賞評彈,如細細地品啜一杯清茶,將茶的清香、水的甘醇同時融入你的血脈。評彈成為蘇州人每天柴米油鹽一樣的生活必需,無論生活如何變幻,商業文化的衝擊無論如何似洪水猛獸,蘇州人對評彈的喜愛絕對海枯石爛不會變。

到底不能在蘇州久住,匆匆聽幾天評彈,意猶未盡,心中最是怏怏。無奈隻得搜尋音帶光盤,幾次到蘇州,我幾乎跑遍了賣音帶光盤的大小店鋪,老板可熱情了,多年賣不出去的老貨,可找到知音了。最近一樁喜出望外的樂事,一位老將軍的後人,許諾我說,他父親生前酷愛評彈,搜集了不知多少音帶,等他有時間一定為我複製一批。好,這一下,我成了北方保存評彈音帶的第一大戶了。

民間戲曲,是中華民族珍貴的藝術瑰寶,地方戲更是藝術聖殿裏的璀璨明珠。從某種意義上說,民間戲曲的繁榮是一個地方文化品位的標誌,更是一個地方人民生活水平、文化水平的標誌。中國民間文化、民間戲曲的特點,就是健康美麗,絕無半點低俗,這真是世界文化景觀的一大亮點了。愛護民間戲曲,發展民間戲曲,革新民間戲曲,我們要做許多工作,願民間戲曲借改革開放的曆史機遇更加繁榮。

陰錯陽差,一九五七年之後,天津出現了一個豫劇團,而且,領銜主演的藝術家竟然是被河南人譽為豫劇皇後的陳素真。

陳素真何以到了天津?眾說紛紜,但其中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是她被打成了“右派”。作家打成“右派”,再不許寫作了,話劇表演藝術家被打成“右派”,也再沒有登台的權利了,不光不許登台,還要“重新做人”去呢。陳素真被打成“右派”居然還能演戲,沒有任何背景,是她的藝術太精湛了。

得知陳素真在天津演出的消息,我極是激動,立下誌向,隻要讓回城,再趕上陳素真演出,一定要去看戲。蒼天不負有心人,真有了這樣的一天,居然有了假期,就算一次享用吧。想來每月的四天假,真比後來的出國還讓人興奮。四天的時間如何度過的,與本文無關,正趕上陳素真演出,每天晚上都往劇場跑,那是終生難忘的藝術享受。

天津人對豫劇十分陌生,天津曲藝有河南墜子,很少有戲劇演出。豫劇表演團體很少來天津,天津能有由陳素真領銜的豫劇團,也算是得“運動”的福了。

在河南,陳素真和常香玉、崔蘭田、馬金鳳、閻立品並稱“五大名旦”。各有自己的演出風格,對於豫劇發展也各有貢獻。

陳素真初登舞台,豫劇還隻被稱為是河南梆子,沒有武打戲,也不講身段,土腔土調,極是呆板,隻要求演員嗓子好,能唱個滿堂貫,就得觀眾歡迎。陳素真將京劇表演藝術引進豫劇舞台,並進京向京劇藝術家學藝,學藝之後,回到河南,第一出大戲《穆桂英大破天門陣》,轟動開封,應該說豫劇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發展時期。

陳素真在表演藝術上的大膽革新,使豫劇由草根藝術進入到劇場藝術。陳素真將搓步、花梆子、水袖、扇子功、辮子功引進豫劇舞台,使豫劇表演更為精美,也更有欣賞性。正是陳素真在天津登台獻藝的時候,我有幸看到她一次水袖表演。什麼劇目,想不起來了,隻記得舞台上陳素真的水袖表演真是令人叫絕。舞台上陳素真先是輕拂水袖,隨著情節的進展,陳素真進入舞蹈狀態,水袖越來越舒展,再至高潮,隻看見滿台水袖飛舞,潔白的水袖將陳素真纏繞在美麗的圖案中。此時此際,不能不讓人想起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的詩句,隻是要改動兩個字,將“一舞劍器動四方”改為“一舞水袖動四方”就再準確不過了。

陳素真表演細膩柔美,河南人稱陳素真是舞台上的一尊美神,也實在不為過。陳素真最大的優點是繼承傳統,又勇於創新。陳素真的名言:“藝不驚人死不休。”豫劇中的《三上轎》,原來是“送客戲”,壓軸戲演完之後,觀眾不走,為了敷衍觀眾,讓一般的演員上台去唱,把觀眾唱走。《三上轎》到了陳素真手裏,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講究,根據感情的需要,更唱出她自己的特點。最終,陳素真唱一句,觀眾喊一聲“好”,“送客戲”變成了“留客戲”,最後成了陳素真的保留劇目。陳素真的藝德,為後來人作出了榜樣。

因喜愛陳素真而喜愛豫劇,多少年來,隻要有豫劇團來天津演出,我一定要去看戲。印象最深,馬金鳳在人民劇場演出《穆桂英掛帥》,果然另是一番風采。常香玉更為天津戲迷所熱愛,可是遺憾,常香玉幾次蒞津獻藝,不是說過了嗎,“重新做人”太忙,失之交臂,終生抱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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