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子呆呆地望著滿頭大汗的玄縱,後者說:“不是我家師父著急,隻是這《地獄變》的揭幕日期已向外公布,到時候如果完不成,我趙景公寺必遭重創!”
吳道子盤腿而坐,沉吟片刻,道:“我心中自是有數。”
玄縱說:“實不相瞞,由於這兩天找不到您,我家師父非常著急,為保萬全,已有意邀請皇甫軫在寺院西壁另作《地獄變》了。”
吳道子徐徐抬起頭:“皇甫軫?”他揪住玄縱的領子,像是自言自語,隨後又緩緩地放開。
玄縱說:“正是畫壇新銳皇甫軫。據這小子說,他五日內即可完成《地獄變》。不過,我家師父還未最後答應,因為需要跟您作最後的確定。”
吳道子說:“你回去吧,七月十五日前,我必然完成壁畫,否則當投曲江而死!”
玄縱嘿嘿一笑,說:“多謝大師。”
打發走玄縱,吳道子長嘯一聲,引得尋花野步的仕女們紛紛轉頸回望。吳道子整了整衣冠,衝她們微微一笑。
沒錯,皇甫軫就是那日在酒樓上看到的白衣秀士。
關於皇甫軫,我們知之甚少。同樣,對吳道子來說,也不太了解此人的底細,隻曉得他出身寒微,但極具繪畫天分,是長安畫壇最近冒出的新星。此人不但技藝精湛,而且年輕英俊,已有人預言:不出三年,此子當為領一代風騷者。
當晚吳道子即返回趙景公寺,恭敬地拜訪了廣笑禪師。
廣笑又一次爽朗地大笑,說:“吳生!我是相信你的,你是我華夏一千年才出一個的天才,《地獄變》固然不易,但又如何難得住你?”
吳道子唯笑而已。
但轉天畫壁時依舊沒感覺。吳道子怪叫一聲,跌坐於壁前,胸口如被人重擊,隱隱地作痛。王耐兒等諸弟子驚呼著擁上前,圍住他們的師父。吳道子望著手中的畫筆,那筆如枯枝一般。這叫他想到了自己。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年華也如手中的筆一樣枯萎了。這一年,吳道子已整整五十歲。所謂年過半百,大好青春跟他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不久前,在永安坊永壽寺和光宅坊光宅寺畫壁,他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離中元節隻有三天了。
這天晚上,長安天空,明月高懸。吳道子打坐在禪房,陷入無法擺脫的迷思。但無論他想什麼,皇甫軫那張俊秀的臉都盤旋不去。去年年底,一個令吳道子討厭的文藝評論家就斷言:皇甫軫取代吳道子而成為長安第一畫師已經進入倒計時。據說,一向以搜羅文藝名士為己任的寧王也有意把皇甫軫網羅門下。某座上客甚至提議寧王,叫吳道子和皇甫軫當場比畫……
說起那皇甫軫,成名作是一年前繪於宣陽坊淨域寺南壁上的《鬼神圖》。這個題材吳道子曾在洛陽天王寺畫過,這些年來被認為是他第一代表作。所以,當皇甫軫崛起後,人們便拿兩幅《鬼神圖》作對比。多數人還是認為吳道子的更勝一籌,但也有人認為皇甫軫的作品在神韻上超過了吳道子。寧王曾專門問到過這個問題,叫吳道子說一下這兩幅畫哪個更好。吳道子能說什麼呢?皇甫軫的《鬼神圖》他是偷偷去看過的。雖然畫的是鬼神,但靈氣十足,飄逸灑脫,別有韻致。最後,吳道子說:“那後生叫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正走在從洛陽到長安的大路上。”這不能不說是個巧妙的回答,所以當時寧王仰天大笑。
但吳道子明白,皇甫軫異軍突起已然是個事實。因為自給淨域寺畫《鬼神圖》後,該寺香客大增。在此前,因有蛇妖作祟的傳聞,該寺的香火已是很冷清了。隨後,皇甫軫又在吳道子的地盤平康坊菩提寺畫了《淨土變》,引起巨大轟動,被認為是年度最佳壁畫。壁畫完成之日,平康坊的歌妓紛紛停業而湧向菩提寺,為的是一睹這絕佳的作品和帥氣的皇甫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