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伸出火把照亮月質真相的臉。她對河岸暗影中的人叫道:“我是八部之主,都鄉候可認清楚了!”下麵,火光中顯出了阿六敦的身影。他捧著手身體因屈辱而輕輕搖晃:“月質大家真是了不起,阿六敦不識水戰,真是全無破解之道。”
月質真相大聲發話:“本該把你們都殺了,但你們還是逃命去吧。要是天亮後還在我的地界裏,就別怪我無情了。”真相的尖厲的嗓門震得水麵四處發出嗡嗡的回響。
下麵的暗影中傳來阿六敦略顯稚氣的聲音:“一起看螞蟻打架的好朋友,讓他們也照照你的臉,我要記住你的樣子!”
“你是將來要殺我嗎?好,好好看一看吧!”法生伸出了頭。
“多謝,可薄真的樣貌,我已經看清楚了!”
真相站在高處大笑:“都鄉候,恕不遠送了。” 下麵沒有回答。那鮮卑部曲象來時一樣,迅速而消無聲息的從黑暗裏消失了。雙方留下許多的屍體還露曝荒野。月落時,狼群出動了。一聲聲長嚎在河岸上回蕩。
法生想,這象他賭錢的作派,連贏時下注凶狠,決不錯過任何的機會。而該收手時也絕不猶豫,更是絕不留戀,
歡呼勝利的聲音立即在夜空裏響了起來。逃去的人們回來了,大火燒起來了,酒壇也一一打開。擺上了各種食物,人們圍著火堆和酒壇跳起舞來。而就在背後的荒地裏,陣亡者的親人們還在屍體旁哭泣。人們唱著哀歌,搖晃著身子。
法生找回了迦耶。聞到她的氣味,拉住她的手,她平安無事真好。
法生送迦耶一把環刀,這是他的戰利品,是他從阿六敦刺向他的手中奪過來的。“願它使你勇敢。”法生說。迦耶摸了摸他的手,那手是那樣溫暖,不像是殺過人的樣子。
於是,迦耶就問:“你真正把那些人殺死了?”
法生,這次戰鬥中的可薄真(英雄)卻張開手臂,拉住她的手加入了月光下的環舞。舞蹈的節奏越來越快,圈子越來越小,很快就進入狂熱狀態了。被法生牽著手的迦耶尖聲叫著。叫聲有些誇張,大家都知道,她和尊貴的可薄真跳舞是多麼快樂。人們為他們歡呼起來。她那張男孩似的臉比平時更生動,更顯得美麗而飛揚,在篝火的輝映下閃閃發光。
在這個勝利的夜晚,真相並不十分高興。看到法生和迦耶隻顧沉浸在死裏逃生歡樂中。這使真相羨慕他們比自己過得無知。瞧,四下的人都在慶賀大難不死,人們和男人飲酒,和姑娘調情。稍後,不少人帶著那姑子鑽進了樹林。出來以後,他們又一臉嚴肅給陣亡者守靈去了。
“青青黃黃,雀石頹唐。槌殺野牛,押殺野羊。驅羊入穀,自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喚天。……”唱歌的是真相的小待女,唱得讓真相的眼睛清亮的像一汪透明的春水,睜得亮晶晶地向法生和迦耶望著。兩頰緋紅。歌聲住了,真相叫她再唱。她又唱完了。真相叫她再唱。直到,她再也唱不動了了。真相說:“再唱。”
小待女的眼淚就流下來了。月質真相在這一天,懂得了做八部之主是多麼地容易感到傷心。小待女的淚水一下來,真相就覺得心上的痛楚漸漸平複了。
最後,所有人都睡覺了。
給陣亡者舉行火葬時,法生都沒有從宿醉中醒來。
離別的那天,天明時傳來幾聲角號,真相領著迦耶和法生騎馬去依次受到幾批人的迎接。他們聽到了大角聲,再後是部眾的歌聲。當悠遠的海螺和歡快的鼓吹響起的時候,宗伍已經來到他們跟前了。
月質真相勒住了馬,人人都可以看見新任八部之主的威風模樣。嘩啦一聲,一大群八部之民就在草地上跪下了。拂竹真(奴作)們弓著腰把地毯滾到馬前,每匹馬前都有兩個拂竹真立即四肢著地擺好下馬梯等著。
真相示意法生他們照著做,一抬腿,就踩著拂竹真的背從馬上下來了。她揮揮手,幾十個盔甲整齊的武士哢哢地走到她的跟前,當走到迦耶和法生身邊時,隻聽唰一聲響,他們向迦耶和法生舉槊敬了一個整齊的軍禮。然後,真相向他們送上了綢緞、玉石和黃銀作別禮。鼓樂也就嗚嗚哇哇地吹了起來。
真相搖搖頭。“呃,你們兩個笨蛋?定是要回去?”
法生望著她半天才說:“呃,我們要回書舍去,我要識全急就篇。”迦耶也點點頭,然後他們坐入了舟內。水手們劃著漿順流而下之際,法生看著真相孤單而驕傲的身影,心裏當真掠過留下來的念頭。可是他沒辦法這麼做。
他想,大概我還有別的,更渴望的事要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