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濃霜重,夜寒侵人。一輪黃蒙蒙的月亮斜掛西天,偶爾有夜鳥驚起,從月光下飛過。影子掠過空曠的漫漫長道,愈現得清冷落寞。
莫折虎兒今夜值更,她身穿上領、缺胯衫、熟錦羅褲,頭裹紫綸巾襆頭,足著五文織成皮靿靴,腰間係著金銀鏤裝皮鞢帶,帶上掛著金靶橫刀、蹙金烏皮鞶包、寶鈿銀裝鞢七事。她按刀持槊立於中夜,女武士的身影十分英姿颯爽。
虎兒望了望宮城一隅的夜空。東宮的飛簷重宇聳露在宮城城牆之上,琉璃碧瓦上開始浮動映月的銀光。不遠處,一帶夾城橫亙在宮城牆與皇城牆之間。高高的青磚城牆上築有一帶重閣複道,此時,閣道的彩簷與簷下的青綺排窗正染上逐漸亮起的燈火。
忽然,隻聽一聲報更的鍾音從暗夜中遙遙傳來,洪亮悠揚,餘音嫋嫋,在泌涼甜潤的夜氣中四外播揚。伴著夜梟忽而響起的怪唳,聽去曠遠寂寥。
隨著梟影在月色中明滅,她又想起了那些東西……想起了法生……到巨鹿澤的前一個夜晚……那些星星……一時之間她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望著銀月,十六歲她就喜歡上法生了,卻嫁給了不蒙乞魚提。
她想起了到巨鹿澤的那個夜晚。那天她有點興奮又有點害怕。她記不是太清楚了,但她記得法生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時那種過電般的震顫感覺……羞澀和興奮似乎溫暖了她的全身。他真好,你可以相信他。
那真是不錯……感覺像在天堂。
想到這些,她歎息了一聲,解下腰上水囊正要喝水,然後什麼聲音從宮城裏傳了出來:“饒命……”虎兒驚得向後退了一步,水囊掉到了地板上。她側著耳朵傾聽著,然後又忙彎下腰拾起水囊,好奇地瞅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就在這時,隨著尖呼聲和紛亂的腳步,宮城中響起了殿門次第開啟的聲響。宮中的殿戶,由遠及近,一道道依次打開,木樞在石礎中轉動的尕尕聲,沉重的木門扇劃開時擦刮青磚地麵的轟轟聲,一時連響不絕,在高亙的宮牆內回響蕩漾,聽去有如一波 傳來的海潮聲。
虎兒覺的瞬息間,整個東宮都空了,人都走了,不在了,恍惚間,她聽到女人的淒慘哀叫漸漸低弱下去,變為喃喃的哭泣求饒,又變為一聲聲昏迷下的呻吟,直至沉寂無聲。
虎兒持槊一步歩走上前去,聽到自己的皮靴踏在花磚宮道上,清響聲聲。女人的淒慘叫嚎聲聲回蕩在她耳畔。她木然邁動足步,覺得自已似是在水底行走,飄飄忽忽,眼前所見的光景如同是蒙上了霧,模糊不清。
見鬼!人都到哪去了?平日裏塞滿眾臣及宮監、宮女們的殿閣。為什麼變得如此廣大空曠,遠近錯落的的殿庭廡簷上隻有風在呼嘯。
虎兒邁進殿門,昏暗讓她很不舒服了。
“吱呀”就在進入閣帷的一刹,身後的門被風關上了,然後,一切聲響都消失了。她感到方才一路上一直狂悸不止的心仿佛驟然停跳了,自己呼吸滯窒,四肢犯軟,似乎再向前跨一步,便會跌倒在地上死去。讓頭皮有點發麻。黑暗將門外溢出的幾絲燈火溫暖全都扼殺。夜色正在低聲咆哮——一種噩夢般可怕的東西——正向她撲來。
殿中一片昏黑,血腥的氣息似乎用鬱金香濃薰過,散發著鬱金香藥獨有的辛辣香氣。此時,己將近子夜時分,虎兒靜靜握緊槊杆,側耳聆聽黑夜中的動息。
良久,隻有宮城中,傳來了報響子夜的的沉沉鍾聲,與城內外各處的夜半鍾聲隱隱相和。巡夜人也擊著梆子自宮門外走過。除了一二聲犬吠偶爾傳來,四外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