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大秋快到了,下著連陰雨。澱裏的水,河裏的水,都漲了。
鮮卑人又一次退走了,他們對攻打城堡實在是沒有一星半點天斌,隻留下一地屍首當來年麥田的肥田料,便消失在遠處林澤中。
法生疲憊地走上塢壁城牆,小心繞過在城上按地段貯存著作戰物資。
他頭發蓬亂,額上浸染過血漬的黑發垂下,結成一縷縷瘋狂、野蠻和專橫的發穗,遮住黝黑的眉毛下明亮的榛色雙眸。他舉起手,常年當大牲囗犁地而練得厚實的肩膀和粗壯的手臂,象鐵鑄般有力。他撣了撣身上的染血的布裲襠,這露臂短衣樸素而結實,因惡戰而磨損不堪。
法生歎了口氣習慣性地抬頭看看最近的一個坐候樓,那裏沒有人舉旗了。他心中有點失落。
但他的眼晴裏還看得見那些血戰中的旗幟,需要他帶敢死跳蕩從“突門”衝出,實施突然反擊時,城上會舉起蒼鷹旗。
需要大批人員支援時舉的是雙兔旗,他象傻子那樣喃喃地念叨著:“需補弓弩便舉狗旗,需補劍盾便舉羽旗,需火器便舉赤旗,需滾石便舉白旗......” 。
塢壁城牆四角及城門頂部,築有土木結構的敵樓。每隔一段還修建一座突出於外側女牆約3米的木樓,這是後世塢壁城牆“馬麵”的祖宗—坐候樓。法生看見坐候樓出來一個披甲人朝他揚了揚戴著露指鐵護手的手臂。他苦笑著揮手回禮。
外牆上沒有一分一寸不在 巡探(遊動哨或巡邏隊)的監視之下。這個觀察亭外沿伸出女牆外約1米,方形有頂,三麵圍上木板,外塗泥土,使與塢壁城牆顏色一致,並可防解射手火箭,內設晝夜押鋪(觀察哨)。
守城的人都下去休息了,血水都衝走了,四下靜悄悄的。寂靜。冰冷。沒有生氣。然而不知怎地,卻像是藏著什麼東西。他皮膚開始起雞皮疙瘩,猛地回轉身去。沒有人。隻有每一側的兩輛籍車(拋石機),每50步存放修補塢壁城牆工事的柴捆(柴搏)20捆,設置有鍋灶、水甕及沙土等。
他的頸後汗毛倒豎,他又猛轉了一次身。隻見每15步左右存放的弩、戟、連梃、斧、椎各1以及若幹石塊、蒺藜好好地堆在牆邊。他憤怒地在諾大的塢壁城牆上四處張望。沒有人。是我太多疑了?那怪風,加上那個鮮卑混球,都令我產生疑心生暗鬼了?
他靠在一個爵穴(射箭口)上,朝下看去。透過那些堆積石頭之間的空隙,可以看到直達護城壕的筆直土石壁,二十步寬,壁上的土石都被血肉磨得光滑平整。頂部內外兩側,均築有厚約1米的女牆(堞、俾倪),牆上築有垛口。
牆外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不會有敵人藏的住,而且,在塢壁城牆外,環城設置5行尖頭木樁,交錯埋設,是種叫鹿砦的裾、薄(障礙),用以遲滯和阻礙登城敵人行動,同時可以殺傷在登城過程中摔下的敵人。鹿砦之外,是外壕(護城河、池),河底插有護城壕底部是密林一般的鋒利的竹簽樁(竹箭),長短相雜,交錯埋插,最高尖端在水麵下一指左右,以免被敵軍發現。
他巡視了一圈,終於確定誰也無法越過這些工事屏障,才定下心走下塢壁城頭。
塢壁裏亂得就像一個被踢翻的螞蟻窩。大多數房門都大開著,男人和女人疾步奔跑前去,孩子們從迦耶的識字班出來,散在各個角落裏玩耍,以免擋住大人的去路。男孩揮舞木棍,女孩擺弄彩線,一個個泥猴一樣笑鬧,一點也不在乎自已的讀書聲給塢壁帶來了這場大禍。
“可不得了!出大事了,法生!快,”索頭朱逢向他跑來,幾乎是邊鞠躬邊跑。“要發大水了,羅侯叫你快去”,法生心中喀登一下,連忙迎了上去。
這一年的莊稼挺好,就怕澇。呼延羅侯見了法生直說要護堤防水,說:“這是個大事,咱們要趕快,發大水可不得了!”又說:“若是不成,整個圍子得去乞活討飯!”
呼延羅侯當晚使急忙鼓動宗伍連夜上堤。水離堤麵隻一尺了,蒙蒙的細雨還下個不停。天黑得對麵不見人影兒,大家用葦皮子點起了火把,沿著堤,像一條火龍,仔細地檢查堤工,堵獾洞,又把堤這邊的泥土運到堤上加高,水漲土也漲,直鬧了一夜。
第二天,雨還是不停地下,水還是不停地漲。大家淋得水雞兒似的,法生勸大家說:“下刀子也得幹,怎麼也不能叫毀了!”宗伍們連飯也顧不上吃,又忙活了一天一夜。
到第三天頭上,雨下大了,水也漲得更快了,眼看快跟堤平,再漲兩三指高可就壞了。老人兒們歎氣說:“不中用了,再怎麼也不頂事兒啦!”急得法生在堤上來回跑,滑了好幾跤,摔得狗啃泥後,忽然,他摔明白了,啊的一聲喊著:“阿幹們!有救!趕快在堤上打墊子,還能有救,死活都在這上麵了!快找樁,撈著什麼拿什麼!咱們豁著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