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法生給押到沮渠伏都的塢壘大堂裏。
“大受別官,法生這小子抓著了。”乞魚提恭謹地說,他領路在前,法生被莫名的陰寒凍得直打哆嗦,默然無語地跟隨其後。他們的足音如同迥響在偌大的陵墓裏,在沮渠伏都的注視下前進。
法生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種比任何人類眼睛都還要啫血深邃的顏色,如火焰凝結成冰一般冷冷燃燒,映在金屬劍緣流動。乞魚提將火把繞了個半圓。黑影鬼祟潛動,搖曳的火光照到腳底下,顯現出兩兩成對的僑郡胡洛真如岩柱般舉槊而立,人們一個個凶眉惡眼,殺氣騰騰,一直延展到遠處的黑暗中。沮渠伏都如逝者無聲的端坐,麵向火光。
沮渠伏都的容貌銳利,五官輪廓出人意料的英挺,就象用刻刀把多餘地方鑿去一般有力。他的皮膚雪白,臉上傷疤縱橫,劃過他眇了的一目,再也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永寂的黑暗。左手隻剩三隻手指,右腿瘸了,左耳隻剩一小片耳根,這形象就是修羅在人世的啫血證明。
巨大的細狗蜷縮在他腳下。在竄動黑影下來回走動逡巡。其中有一隻長著黃眼睛的母狗聞到了生人氣味,便停下腳步,慢慢靠近,用那雙和它主人一樣血紅的眼睛冷冷瞪視法生,從喉頭發出低吼。
旁邊放著棍子、刀、繩、壓人的杠子……火爐裏燒著烙鐵和火箸。法生瞧著,就像進了閻王殿似的。
沮渠伏都臉上每一道傷疤都在跳動:“乞活花子!什麼都給你備好了,你看哪樣合囗就嚐哪樣吧!”那聲音如一聲狼嚎在塢壘間懸蕩,如同一麵哀悼的旗幟。兩邊的人喝一聲:“跪下!”法生說:“跪什麼!俺沒有罪!”沮渠伏都拍著桌案罵:“你混蛋!”法生氣得心頭冒火,說:“你狗日的才是混蛋!”
“教他說話!”沮渠伏都咧嘴咆哮,雪白的臉上幾道鮮紅縱橫的傷疤,象棋盤一樣醒目整齊,令人怵目驚心,四五個步槊擰住法生的胳膊,然後,一個人從後麵用條麻布把他腦袋一勒,另一個拿兩塊厚木板,照法生臉上啪啪啪左右來回地打,幾下子,打得法生嘴裏連血帶沫子流下來,舌頭都麻了,像棉花瓤子似的。眼角上也挨了一下,隻覺得昏昏沉沉,一會兒就打得不知道事了。
沮渠伏都心裏舒坦多了,正準備換個花巧收拾法生,乞魚提上前說豆別官到了。
原來是鮮卑烏矮真-莫那婁目辰路過這兒。沮渠伏都忙令人擺了酒席招待他,
這次回來,他們能耀武揚威了。這全靠了王叱奴根,這些時日他在慕容部當乞萬真,這回攻回臨清後,阿叱薄迦部在扒堤放水,挨家挨戶搜糧食、搶東西、打人、牽牲口各方麵賣力幹活,又玩命幫慕容鮮卑到處抓塢壁的符伍管事人。
這幸虧,符伍管事人們藏的藏了,跑的跑了,家屬們投親戚,尋吃要飯,也都逃了。王叱奴根和沮渠伏都沒法子出氣,就放火,燒了許多塢堡房子。
別的當地部曲顧忌宗伍情份,一般不會下狠手,做不到這麼畜牲。於是,映襯得沮渠伏都他們奔放的表現,象冬天裏的螢火蟲一樣亮眼,終於得到鮮卑羊真-這個叫莫那婁目辰的豆別官賞識,目辰賞了“阿叱薄迦部”僑郡帳落三百,沮渠伏都如願做了胡洛真隊主。
所以對“阿叱薄迦部”來說莫那婁目辰是他們的恩主,目辰一到沮渠伏都和乞魚提就忙著鞍前馬後的伺侯。
莫那婁目辰這老小子在自己奴材家也不客氣,該吃吃,該喝喝,自在的很。
目辰撚著胡子,抬起下巴,兩隻黃黃的小眼珠斜瞅著沮渠伏都。他那女人似的嗓子,悠悠地說:“慕容鐵騎世上無雙!你看,虎紋突騎在遼東上,把大趙天王幾十萬人馬都殺敗了!你們小小的冀州,不用打!”
他吹了一通,說老羌老氐的塢堡識相,又說屠各五部和廣宗乞活的塢堡也不錯,連段氏鮮卑背後也伸出個胳膊跟姻親慕容氏拉手呢。就是叱呂部吃錯了藥,仗著有河間王撐腰,非要和慕容大軍當死對頭,真是找死。所以慕容氏的盟友一定要把力量都放在對付叱呂主盟的諸塢壁上,為將來南下掃清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