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自己死於鞭杖之下不足惜,可惜的是太子的身邊卻沒有可用的人了。於是他掙紮著抬起頭來,向高台望一眼,沒有說別的話,隻是喘著氣呼喊兩聲:“哪有人能長生永不死!那樓望殿下為堯、舜主!”
從兩廂中慌忙走出一人,年約三十多歲,中等身材,身穿六百石文官的補服,到禦案前一丈多遠的地方跪下,叩個頭,呼吸急促地說:“乞殿下姑念乙速孤的學問、操守為海內所欽,今日在殿下麵前犯顏直諫,純出於赤誠,寬饒了他吧。倘若乙速孤那樓死於鞭杖之下,反而被其他宗王在天王處抓了個殿下的拒諫之名。這倒不好了。”
石遂認得他是公府主薄高博,厲聲說:“乙速孤那樓對君上狂悖無禮,殺之不足蔽其辜。你竟敢替他求情,好大的狗膽!” “願殿下為堯、舜之主,不願殿下有殺賢之名。殿下即位以來,旰食宵衣,為國憂勤。然東宮事愈來愈壞,幾至不可收拾,原因何在?臣以為殿下求治太急,用法太嚴,進退天下士太輕。眾臣畏罪飾非,不肯盡職;一二敢言之臣,輒蒙重譴;故東宮之上,正氣不伸,太子孤立。”
“胡說!朕何嚐孤立?顯係與乙速孤那樓一鼻孔出氣!……下去!”
“臣今日不將話說出來,死也不退。”但高力士已將他拖開了。
“非是我不講情麵,而是諸君負我太甚。”石遂忽然轉向內侍問:“乙速孤那樓打死了沒有?”
高力督跪下回奏:“現在就要行刑。”
“快打!不要姑息!”石遂回頭來望著高博,氣呼呼地說:“你們這班趙人,隻會博取高名。今日我不責你,全無用處,你也莫再囉嗦。下去!”
“既然殿下重責乙速孤那樓,臣愈不能不將話說完。說出之後,雖死無憾。”
“你如此執拗,著實可惱!好吧,等打死了乙速孤那樓之後,再容你說。”
“臣話未說完,死不起去。”
“那你就跪著等候。”
雷聲在東宮的上空隆隆響著。墀下早已做好了行刑的準備,如今一聲吆喝,鞭杖就開始了。
高力督坐在墀上,指揮行刑。大約有三十名披甲高力侍立在他左右。在墀下邊站著十幾名持槊女史,按刀持槊而立,她們身穿上領、缺胯衫,熟錦羅褲,頭裹紫綸巾襆頭,足著五文織成皮靿靴,腰間係著金銀鏤裝皮鞢帶,帶上掛著金靶橫刀、蹙金烏皮鞶包、寶鈿銀裝鞢七事。
乙速孤那樓被臉朝下按在地上。他的手和腳都被綁牢。有四個人用繩子從四麵牽拽,使他的身子不能轉動。當石遂在金台上說出來”快打,不要姑息”的話以後,立刻就由隨侍內史將這句話傳下來。
高力督便對眾旗校厲聲吩咐:“鞭杖!”
“鞭杖!!”站在下邊的披甲高力,持槊女史同聲呼喊,聲震東宮。
喊聲剛住,兩個大漢從披甲高力中走出,將兩根蟒皮鞭擱在乙速孤那樓的大腿上。高力督喝一聲“打!”下邊披甲高力齊聲喝“打!”開始打起來。打了三下,高力督大聲喝:“著實打!”披甲高力齊聲喝:“著實打!”每打五下換兩個行刑的人,仍像從前一樣地吆喝一次“著實打”。
乙速孤那樓的臉碰在地上,兩腿和身子隨著每一下打擊震動一下。他的鼻子和嘴唇碰破,胡須上染著鮮血。在受刑中他沒有一句哀憐求饒的話。他的呼息逐漸變的急促。被打到四十鞭以後,他的眼前血紅一片,仿佛聽見遠遠的什麼地方有微弱的召喚聲,那長鞭破空的聲音象戰場上的風,象征戰的號角,象人臨死的慘叫。又過片刻,他感覺到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