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生看著屈支若周策馬在陣列上來來去去,高聲喊話,指手畫腳。
麵對他手下由遊騎和重裝甲騎組成的突擊鋼矛這個方向的,卻是廣宗乞活的步槊和平原烏丸那些僅穿皮甲的騎射手、大批毫無紀律的塢堡部曲和流浪武士,騎著馱馬、手持鐮刀和祖父輩遺留的生鏽刀槊的荒傖,還有青州小巷中找來、從未上過陣的男孩……以及張柏和他的宗伍。
“爛成死皮喂黑鳥吧。”金雀在他身邊低聲呢喃,說出了法生沒說的話,他不由得點頭同意。張柏真是失卻了理智?
乞活的步槊排的稀稀拉拉,解射手不在前列,甲騎更是些裝備低劣、未加防護的人,況且還是由一群行事不經大腦、全憑意氣用事的殘暴遊俠兒所率領……如此倒黴催的一支雜亂隊伍,張柏竟期望他們打敗自己?
他沒有時間仔細思考,鼓聲愈來愈近,咚咚咚咚,震動了他的皮膚,令他雙手抽搐。金雀拔出環刀,刹那間,敵人已出現在前方,從土丘頂端漫山遍野地衝過來,他們躲在盾牌和步槊構成的壁壘之後,排成不停扭動的陣線,邁步前進。
張柏這群混帳真該死,瞧瞧各宗會死多少人,法生心想,不過他也看明白了張柏的總兵力比他多多少。
遊俠兒的首領們騎著披甲戰馬,領導步槊前進,執旗舉起家族旗幟與之並肩而行。他瞥見高氏家族的天臍尖頂旗幟、王氏家族的天齊建木和蓋天圖旗、段氏鮮卑的火焰頭角的雄鹿旗、西羌四部的犬神旗……其間更有宇文殘部象征眾神之主因陀羅的右旋白螺,張柏這真叫能找的都找來了。他們老張家的白底紅色的旗幟四處可見,旌旗在風中飄蕩,翻飛於長竿之上,張弓帶角的人形仿佛也在旗幟上奔躍。這得多大仇?法生納悶。
大角號響起,低沉而悠長,有如來自巨獸的呼嘯,令人不寒而栗。阿樓那的羯鼓隨即回應,激昂而不馴,隻是法生的心中滿是恨意,他的五髒六腑一陣翻攪,隨著湧起的一股股狂怒,幾乎要作嘔;他暗暗希望自己殺各宗熟人時,可別因反胃而死。
當角聲漸息,金屬破空厲嘯之聲填滿了空缺。在他麵前,嘶嘶,嘶嘶嘶嘶,雙方的解射手灑出一陣箭雨,排矛讚手們開步快跑,邊跑邊吼。金屬箭頭如冰雹一般朝他們身上招呼,百枝,千枝,刹那間不可勝數。不少人中箭倒地,呐喊轉為哀嚎。這時第二波攻擊已從空中落下,解射手們紛紛將第三枝箭搭上弓弦弩道。
大角再度響起。法生揮動槊旗,吼出一聲命令,幾百個人的聲音隨即回應。法生一踢馬肚,放聲加入這個嘈雜的大合唱,隨著戰鋒便向前衝去。
“那摩 三曼多勃馱喃 鑠吃羅也 莎訶(信仰諸佛的護法神因陀羅加持我 )!”開始衝刺時,法生還在前方帶頭,但斛骨金雀無鼻的囗腔隨即發出一聲毛骨悚然的淒厲呐喊,從他身邊向前竄去,張豬兒狂吼一聲,也跟了上去,他的宗伍們紛紛跟進,把法生留在他們揚起的煙塵中。
正前方,一群乞活步槊組成陣形,有如一隻狂怒的鋼鐵刺蝟,躲在繪有天齊建木和蓋天圖紋章的櫓牌大盾後方,嚴陣以待。屈支若周的重裝甲騎,成楔形陣勢,率先接戰突入。麵對成排長槊,半數的倶裝馬在最後一刻停止衝刺,閃避開去。突入陣中的則是橫衝直撞,矛尖自當胸(護胸甲)和雞頸(頸甲)的空隙貫胸而出,當場死亡,法生看到十來騎因此撞倒在地。
若周被一根帶飛刃矛尖刮過,掛飛了鐵麵,這披甲巨人發狂的縱馬躍入槍陣,長槊自四麵八方向他捅來,他不管不顧,提著坐騎讓它人立起來,伸出鑲蹄鐵的雙腳便往步槊頭上踢蹬。然後,更多的俱裝騎撞入掉轉不靈的槊叢中。
長矛象蜂刺一樣輕易折斷,劈裏啪啦亂響一陣,盾牆槊陣終於在這數以噸計的重壓之下瓦解摧折,乞活步槊尖叫著扔掉斷矛,腳步踉蹌地閃避這些披重甲的龐然大物的垂死掙紮。最終甲馬在發狂的嘶鳴中轟然撞倒,吐血而亡,若周卻毫發無傷地環甲起身,高擎雙手斬馬刀,展開瘋狂劈斫,更多的騎士從死馬身下爬了起來,成了重甲步兵,他們輕易就驅散陣形。
在另一個方向,張豬兒趁敵陣連盾牆上的裂縫都來不及合攏,就衝了進去,他的宗伍緊跟在後。
法生高叫:“必死!必死!跟我來!”不過他們大都已衝到他前麵去了。他瞥見屈支真樹的坐騎倒地而死,人則跳開脫身;有個必死陷陣被釘死在犬神旗下的長槊上;金雀的甲馬則踏著敵人的櫓牌大盾躍上他們的頭頂。他被眾多排矛讚手團團圍住,但他砍斷第一支向他刺去的矛頭,反手一刀又砸塌另一個排矛讚手麵門。然後跌落馬背。
這時,一陣箭雨灑在他們頭上,應該是張柏下的號令,對阿樓那部曲和遊俠兒一視同仁的屠殺。尖利致命的鐵雨或從甲葉上彈開,或找到暴露的血肉鑽進去。法生的扈從們舉起盾牌,把他護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