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顱浸在爛泥中,也不會很快腐爛。
每天,當張柏被拖去見他可怕的恩人時,都從它們堆成的尖塔旁經過。它們空洞的眼窩茫然地望著他,這些頭顱並不孤單。食腐的黑烏在之上整日盤旋,為每一絲血肉而你爭我奪,互相嘶喊驅逐,沙啞地聒噪。隻有當巡哨的步槊經過時,方才暫時散開。有時傳訊的獵鷹也會拍著寬闊的黑翼從虞候子那裏飛過來加入這血肉的盛宴。
每當這時,黑鳥便拍翅飛起,盤旋不去,隻等那些體型更大的猛禽飽餐之後,方才飛回來清理殘渣剩羹。
張柏希望自己的頭也擺在那裏,他隻在心裏幻想其中之一是自己的頭,幻想他死了的光景。
他被拖進帳中去,照例打過十皮鞭以後時,張柏的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王叱奴根累得一身臭氣,像發臭的羊奶子,手指上全是濺上的粘粘的血,他在那兒咕咕噥噥,嘶嘶怪叫罵道:“我 你阿娘,老子以為大族出身的,皮肉也會比比別人結實,原來也不頂打!今日打死你畜生養的,讓老子出了這口惡氣。”他回頭對扈從說:“我從回河間以後就沒喝過酒,今天太痛快,快去替我拿酒來!”王叱奴接著繼續敘說,當初,害他被驅逐時,張柏站在趙豪一邊扇風點火的幾大罪款,吩咐再打,恰好扈從把一壺酒拿到。張柏有氣無力地哀呼著。王叱奴根仰頭大口大口地喝著酒。
沮渠伏都像石頭雕刻成的鬼魂,在一旁無動於衷。任由張氏宗主在鞭打中發出怒吼和巨響,吠叫、嗚咽,任由他在恐懼中厲聲尖嘶。
等這三十鞭子打畢,王叱奴根狠狠地說:“不算你我老賬,單說你坑害死的人不知有多少。老子今天打死你是替老天伸冤報仇,是叫你償命!你皮肉生的賤,生來就是挨打的材料?落到我王雀兒的手裏,細賬慢慢算,你沒這麼容易死。哼!”王叱奴根把下頜一擺,示意行刑的扈從們把張柏拖到旁邊,然後喝道:“把熊正拉出來,重打三十!”
熊正比張柏還早一天遇上阿叱薄迦部,被拖出來時,這個哈腰駝背的大個早已嚇得尿了一褲襠,睜著水汪汪的紅眼睛,合著粗糙的雙手哀求。一扔下便完全癱在地上。行刑的扈從們扒掉他的衣服,狠打起來。
王叱奴根蒼白的臉逐漸變為閃亮的粉紅,他對扈從大聲說:“再打三十鞭子,別打死了。以後每隔一天打一次,拶指、浸水、火燙,凡是想得起來的,都叫這些釀人嚐嚐滋味。”王叱奴根渴望地說,他曾被他們這樣對待過。
沮渠伏都歎息的聲音之輕,人們隻能伸長耳朵才聽得見,但帳裏立刻出奇地靜。“夠了,”沮渠伏都轉身出去,“有正事了。”他的離開意味著今天到此為上,熊正和張柏大聲抽泣起來。王叱奴根立刻安排人押走兩個宗主,叫上扈從們紛紛跟上去。人們拖走兩個宗主,在地上留下一行明亮的血跡。
沮渠伏都同王叱奴根出來。走到老營門口,郡上新任的騎曹-乞魚提向他迎來。王叱奴根一看見他,心中的餘怒登時散開,揮著大手笑著說:“不蒙大郞,不蒙大郞快來。我們的人馬都開來了麼?”
乞魚提沒理他,向沮渠伏都回答說:“回司馬,我們的部曲今日才能從狗頭窪動身。府主命我們不要搶在叱呂部前頭,所以我叫茹茹西女若帶著他的步槊先走,我自己昨夜才動身,今日一到便讓阿叱薄迦部駐紮下來不動了,順便來向司馬稟報。不知司馬還有什麼訓示?”
“訓示就是聽乙速孤府主的,到裏邊坐下談吧。老叫驢不在,正樂的屁顛顛,遂代府主行府郡事呢,老東西真以為自己才是持節都督。你就在這裏吃飯,等著他叱呂長史回來。”伏都拉著乞魚提的手,走進營帳。王叱奴根識相走開,吩咐帳下準備酒肉款待乞魚提。
到屋中坐下以後,沮渠伏都對乞魚提說道:“你這一次做的好,誰愛打法生讓誰打去,我們隻跟著撿好處。你帶部眾駐紮在這裏好生操練幾天。以後是讓我們是各回各家,還是合在府主軍中,府主說看我們的意思定。”
乞魚提趕快說:“司馬,我們得拿定主意啦。”
“拿定什麼主意?”
“乙速弧即然回來開府了,當然投到他的大旗下。”
“可是我們不久前殺了河間這麼多人,那樓又任由叱呂大引把控郡縣僚屬,代州郡行事,你敢投他麼?”
“府主是什麼人,你我都清楚,阿叱薄迦部再這麼三心二意的,那樓眼都不會眨,就會把你我剔下來。我看司馬就領著我們這些人跟隨府主的大旗走。決不能回頭。”
“部曲大半人都拿穩主意了?”
“經過這次擄掠,部眾得了許多財貨,比上次幫慕容鮮卑打仗時又死又傷那是大不同了。如今確實有大半人拿穩主意。司馬,你用棍子打也不會把他們打散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