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柏回望他殘存的部眾,已經排不成戰鬥隊列了。行軍途中,符伍散落開幾裏,從未聚在一起……
他的軀體已累得僵硬,內裏發著高燒,手中的長槊突然沉重萬分。他不停的想,若我回頭,跪倒在他麵前求饒……但不及細想,張柏便聽見一隻大角隔著渠水低沉微弱的嗚咽。他皺起眉頭,轉向角聲傳來之處。僅存的幾個心腹扈從跟在後麵。
過了一會,號聲更為響亮。隊伍騷動起來。三個乞活步槊端著長矛匆匆跑過。從馬有的嘶鳴,有的噴息,騎手們用粗魯的語低沉地咒罵,甚至連閹過的戰馬也不安起來。
“遊弈的號角。”有人告訴張柏。“什麼人過來了。”張柏的馬在緊張地繞圈。一列影子從頭頂掠過,他抬頭看見雁陣藍灰色的翅膀明滅閃爍。“從北麵。”各種牛馬拉所輜車,人推的鹿車吱吱嘎嘎地滾過河岸,其上擠滿揮舞鋒利矛槊的部眾和遊俠兒。
見此狀況,張柏不禁呻吟,“媽的,他們想擠下去喂魚?方奴兒,讓這幫蠢人各回各位。我們去前麵。”張柏提心吊膽地瞥了後方一眼。法生的追兵還遠,沒有其他動向。“馮熊,帶平原遊俠兒上馬。計書,把你的能找到乞活步槊都找來,組三列槊陣。”
“好。”計書說著大步離開。馬臉的馮熊眨著驚恐的眼晴,“探馬說,有許多人馬……沿堤岸而來……來……”
“什麼人?”
“騎馬的人。穿鐵衣的人。”
“是鄧橐的甲騎,繞前頭去了。”張柏惡狠狠地說出這幾個詞,轉向馮熊。“趁他以為我們潰不成軍時,立刻聚攏馬隊偷襲,就能打鄧三郎個措手不及!”其實,張柏根本不相信馮熊手下那群驚弓之鳥。況且他早在盤算馮熊的馬隊一衝上去,他就帶扈從騎馬浮水渡過渠扛。他腦子裏的謀劃,當然不可能是說給這些蠢人聽。
“別哄我,這些人馬都被嚇破膽了,一開戰你我都休想活命。”馮熊警告,看來沒那麼蠢。
張柏看到滿野地裏的人群各自亂跑,有些勉強組成隊列,似乎還可以進行攻防,另一些則會下甲仗溜進林譯。宗伍們駕輜車嘶喊去,奴隸們則推著鹿車遊蕩。
一小列鬆散的遊騎出現在三百步外的森林邊緣,他伸手拔出環刀。來人人馬都覆蓋著鋼甲鱗片,鎧邊都有橘紅色的包邊。鐵製的長槊、劍和戰斧,腰部圍著皮革和鐵製鱗甲,身後插著短矛和標槍。重甲上用人頭項曼,人骨纓絡環統裝飾,奔行時,人骨敲擊在甲葉上鳴磨作響,!
馮熊張望的動作了一半,立拔出環刀來。“羯騎,怎麼會是羯騎?”他震駭地對張柏說。羯騎們像春日解凍的溪水般緩緩湧向他們的隊列,越過溪流和岩石,在灌木叢和樹林之間迂回。計書率領的乞活步槊組三列槊陣迅速迎上前。
“宗主!”喊叫從後麵傳來。一名遊弈衝出老林,胯下的坐騎渾身是汗。“宗主,很多人,他們圍上來了,撥甲人,撥甲人,一個幢的鐵衣披甲人。”
張柏咒罵著驅馬。逃不了。“上去。”張氏宗主用劍尖指向馮熊,“我會看緊你。如果你敢逃,我就斫開你的喉嚨,用手把你腸子掏出來。頂上去。”馮熊沒有回話,就騎馬從他身邊隆隆奔過,後麵跟著僅剩的三十名騎手;一個法生手下的人頭插在長槊上,血隨著每一步灑落。張柏看他衝入羯騎中。
張柏戴好麵甲。他的人也都上了馬。“鋒矢陣形,”張柏高喊,“跟我來,鋒矢隊列。”然後,他後腳跟一夾馬腹,飛馳過原野,朝莫名其妙出現的羯騎迎去,他回頭時,氣的罵娘,追隨他的人亂成了一團,一點也不象箭頭,實在看不出是什麼陣形。
四野裏傳來角筒聲,洪亮尖銳。張柏的宗伍困惑地東奔西跑,有的加入戰團,有的遠遠逃離。三五頭牛停在人群中不走了,五六個人又罵又推正試圖將這群牛趕開。到處都是恐慌的叫喊,女人孩子老人急匆匆逃離戰場,有些直接撞到馬蹄下。張柏看見一個老頭推的鹿車橫跨二輛輜車的前進路線,互相攪作一團。
戰鼓擂響,乞活步槊們忙亂地組成長矛陣,但行動太遲,組織混亂,動作也慢。羯騎從平林中湧出,二隊整齊的重裝甲騎,全披著閃閃發光的黑色鱗甲和鮮亮的橘紅色的包邊。不是法生的人,這不隻是一隊遊弈,而是一支軍隊。難道說是哪一個宗王來了?張柏跟別人一樣不解。
渠水那頭,一隊羯騎兵已衝向張柏,另一隊繞過乞活步槊的長矛兵側翼,計書跟他的手下們正竭力讓隊列調頭。到處都是披甲胄的戰馬在嘶鳴奔勝。
當大軍最終隱隱約約地在的天邊浮現時,張柏彎腰凝視天際湧出的大塊大塊的厚重雲團般的陣列。心想,還在做夢嗎?這時太陽破雲衝出,光芒映亮了一柄柄朱漆長矛,鋼鐵的光芒輝映著一列列步槊如林,蒼涼的歌聲在天地間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