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樓那的隊列,鼓聲咚咚,旌旗獵獵,走了二個時辰,他們的部曲才在滾滾的塵士中,帶著俘虜繳獲隆隆地開回了營地。
當隊伍沿澤中小路終於開進營寨時時,狂喜的人們傾巢出動,旗幟招展,鼓樂高奏,歡聲震天。全營部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趙人,屠各人,鮮卑人,丁零,高車,瞎巴,氐羌,烏丸人都聚集在營前,所有的旗幟一律打旗搖動,鼓吹的吹打聲,完全淹沒在人群的歡呼聲之中。所有的人們熱血沸騰,整整鬧騰了一夜。
又過了兩日,天色將明時,法生對張豬兒交代幾句話,走出營帳,扈從們正在備馬,鴉雀在樹上啼叫。
法生終於可以舒一囗氣了,他活動了下雙手,又笑一聲,對屈支真樹說道:“嘿,戰事已經過去兩天啦,我這還沒有歇夠麼?鬆勁了!沒想到你們竟放任我昏睡發懶,壞了我的規矩!”真樹隻是笑。
他透過明朗的空氣,俯瞰廣闊遙遠的水流和沼澤全景;旭日東升。頭上,蒼天高遠,前方,一條條溪渠從腳下衝開丘巒葦塘,開拓出條條不規則的水道,順著串珠般水窪望過去,柔和的大澤邊岸隱約可見,一彎銀線般的浪邊蜿蜒穿過大地,沿岸樹木蔥蘢、延綿數十裏,化為黛綠柔軟的流蘇;更遠處,河渠草窪星羅棋布,直至朦朧的地平線——極目望去,大澤湖泊映著旭日開始在大地上燃燒,朝陽把這遼闊的景色鍍上金邊,映得彤紅,裝扮得更加瑰麗。
炊煙己經升起,四下的部眾有的在用吊子煮麥飯和野菜,有的煮碎骨肉加穀糠,有些人帶有肉脯,等著滾水下咽。看見屈支真樹出來,大家蜂擁而出,爭著詢問是否大行主出來了。
真樹笑著說:“行主出來啦,你們向他問吧。”人們敬畏地望著真樹身後,那個麵上有刀痕、神色和氣的大個男孩,見他穿著粗布裲襠衫,甚至比屈支真樹的衣服還舊,在刹那間,立刻有幾個人帶頭,跟著上百人紛紛擁到法生身邊,黑壓壓的一片。
法生眼中含著笑說:“阿幹有什麼話快對我說。”在片刻間鴉雀無聲,有的望著法生,有的互相觀望,希望別人快點說話。站在人中間的幾個都輕輕推他們麵前的一個帶有環刀和弓箭的、披甲高個兒,小聲催促:“你快說,你說。”於是高個披甲對法生說:“大行主!身有首,衣有領。我們都是來投你的,請你收下我們。從今以後,我們死心塌地跟隨你。你指到哪裏,我們殺到哪裏,倘有三心二意,鬼神不容。大行主,請你收留我們在你的帳下行走!”
法生問道:“我們帳落人囗稀少,在大族的威逼之下提心吊膽過日子,你們為什麼要來隨我?”
高個披甲回答:“回大行主,我該說什麼好?昔日,鮮卑人襲來,我們躲進葦塘而差點被抓去為奴,你的部曲救了我們性命。使我們躲過了災厄。而且,在我們饑渴難耐之際,你從鮮卑人營帳搬來麥米供我等食用。數次救命之恩,我永世不忘!所以前來投你。要不是各塢壁得緊,來的人還要多幾成哩。”
法生笑著說:“我收下你們,你言確意忠,以後可以委以大任!”他想,這也是看我打勝了各宗才來投我的。他的回答被此起彼伏的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所淹沒,人們立即湧上來——他們一刻也不願等待,人群興奮若狂,歡聲雷動,屈支真樹在那裏高聲叫人們退開,揮汗如雨,直到他拔了刀;人們才散開。
法生點點頭,吩咐真樹帶他們去找呼延東,他想要親自去拘押俘虜的棚子看看,先殺一批人,打一批人,使各宗的鄰長符伍嚐嚐他施展畏威懷徳的手段,忽然有一個探馬進來稟報,說各宗派來些人求見法生,並有一大群符伍挑了許多財貨。
羅侯派來這人來,還說這些人的前來送寶貨,一則是想探明白各宗宗主的死活,二則是想探詢法生口氣,能不能拿寶貨贖命。法生用鼻子輕笑一聲,隨即問道:“都送上些什麼寶貨?”
“回行主,我看見各宗都挑來三五口肥豬,十多隻肥羊,幾壇子酒,五挑子絹緞,還有幾挑子禮物是五囗大箱,大概是裝的貴重寶貨。”
法生回頭對趕來的呼延東說:“你帶他們到帳落裏歇著。告他們說,我忙著啦,叫他們老實等候,不許隨便走動。你再同這些個來人談談,問清來意。”
法生本來可以自己傳見各宗的來人,用不著讓他們等候。他現在不願見他們,隻是想先殺了幾個人,打了趙澈等,然後見他們,他們就不敢討價還價。探馬一退出,他就帶著幾個扈從出營。
在懸門外,他向各宗的來人隻用眼角掃了一下,壓根兒沒有把這些人與財貨看在眼裏。各宗的人們平日震於法生的威名,又知道他的脾氣,看見他大踏步走出,躲避不及,隻好屏息恭立道旁,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