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著細細的雨雪,呼延羅侯可以感覺到臉上飄落的雪花,一碰他的呼息的白霧便即融化,像陣輕柔的雨。他筆直地騎在馬上,看著懸門被絞盤向上拉起。他雖竭力想保持鎮定,心髒卻一直在胸口狂跳個不停,昨夜的事他都聽說了。
“走吧?”法生問。
呼延羅侯點點頭,試著不露出心亂如麻的神色。自從聽說那事以來,他便沒有踏出過營帳一步,直到法生來叫他一齊去試新鞍韉,但他打定主意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像個可薄真一樣昂首騎馬直到最後。
“我們走吧。”法生一夾馬肚,騎著他那匹紅鬃的大公馬穿過閘門。
“走。”呼延羅侯向自己的坐騎耳語。他輕觸它的脖子,青白紋相間的雜色馬便邁步向前。呼延羅侯為它取名“菊花青”。它今年三歲,若周說它比什麼馬都聰明。羅侯已經對它進行過訓練,讓它對韁繩、聲音和碰觸的反應都很服貼了,呼延羅侯每天都會騎它去跑跑圍場。
在馬上,呼延羅侯覺得自已整個人都被陷在它背上那個古怪的馬鞍中——他們的馬鞍都是照法生的設想打造的。不過這一路走下來,他已經能靈活駕馭了,雖然別扭但騎著菊花青來回慢跑,每繞一圈,就更放心一些。
他們穿過轆轤操縱升降的懸門,越過折關橋,走出傅堞。屈支真樹和烏路孤騎行在他們身畔,真樹象野獸一樣昂頭嗅著風雪中的氣息,他阿兄屈支若周常說他是屬狗的,一鼻子能聞出二三裏外有多少人馬。
走在前麵的是帶著雙弓和羽箭的呼延東。出發前他說過,今天定要打上許多獵物回去。在他後麵的是幾個披著裲襠甲,戴著襆頭包頭的扈從,以及沉默的烏路孤。
盧階騎和他的扈從殿後。呼延羅侯本來希望就他和法生兩個人出去,但呼延東不肯答應,盧階也持相同意見。為防法生大病初愈,一時手腳無力時落馬或負傷,盧延壽打定主意隨侍在旁。
塢壁內石木搭建的屋舍全部荒廢了。他們行經坊巷裏的泥濘街道,穿過歪歪扭扭,用原木和土石建成的窩棚。眼下隻有不到一半的窩棚有人跡,幾縷細細的煙柱從頂上升起。隨著他們劫掠四境人口,天氣更冷些的時候,其餘的窩棚也會漸漸住滿。
盧階說,隨著降雪時節來臨,風雪從遼左吹來,躲藏在四處丘陵中河穀裏的荒傖浮浪客們便會離開他們結死的家人和冰冷的洞穴,把家當扔上鹿車推到堡中避冬,然後坊巷便會熱鬧起來。呼延羅侯還沒見過這番景象,但盧階說那樣的日子就快來了。因為第一場雪已經下過了。
他們騎馬經過時,有幾個原先堡中的宗伍不安地看著甲騎,還有一個人丟下抱著的什麼破爛,慌忙躲進窩棚後,在枝條綁成的門縫後,眼珠滴溜溜地偷看,不過大多數符伍早巳習慣了他們。看到幾個男女,他們俯身跪下向大行主致敬,而法生也頗有行主風範地一一頷首致意。
因為這古怪馬鞍前後都高高翹起,緊緊穩住羅侯的軀幹,騎馬時的晃動起初使呼延羅侯覺得很不適應,但高馬鞍厚實高聳,如愛人一般舒服地摟著他,即使鬆開韁繩和馬蹬也讓他不致落馬。經過一段時間,他漸漸隨著馬背搖晃的節奏輕輕起伏,古怪的不適感褪去,他望向左右,看見一抹明了的微笑爬上了周圍眾人的臉龐。這種高馬鞍是用來在戰鬥中解放武士的雙手的,使他們能更凶猛自如的應用三杖(弓,槊,環刀)。
隻要看到來往的年青女孩。呼延東都會向她們打招哨,一個個年輕的女孩羞紅麵孔,用手遮臉從他馬前嘻笑著跑開。呼延東踢馬停住,等法生跑到旁邊。“氐羌的姑子大方點,會向你唱歌。”他抬起一邊眉毛道,“鮮卑姑子一句話還沒說完,臉就紅了,——”
“呼延老三,現在是去試杖具。”法生告誡他,又瞄了呼延羅侯一眼。
呼延羅侯望向別處,假裝自己沒聽到,但他感覺得到呼延老三的視線落在身上。可想而知,此刻的他一定正在皺眉。自從書舍回來,他便一天到晚皺眉,仿佛整個世界都欠他的一樣。法生似乎和呼延東挺聊得來,也很喜歡與他為伴,但呼延羅侯始終不喜歡他裝深沉。
法生靠過來。“呼延阿幹,你騎得可稱心。”
“我得再騎一段路,才知道稱不稱心。”呼延羅侯回答。
法生微笑,“走。”說完他策馬開跑,扈從跟在他後麵衝了出去。呼延羅侯用力一扯韁繩,菊花青也加快步伐。他聽見前邊傳來呼延東一聲吆喝,以及身旁雜遝的馬蹄聲。
菊花青的長鬃在風中翻騰猶如波浪,落雪迎麵撲來。法生遙遙領先,不時回頭張望,確定呼延羅侯和其他人跟上。他再度扯韁,菊花青如滑絲般流暢地邁步疾奔。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等他在崮上兩裏外的野林邊緣追上法生時,他們已把其他人遠遠拋在後方。“好鞍韉!”呼延羅侯嘻嘻笑著大叫,這種感覺好像飛翔一般。
“寶刀不老啊,俺怎麼跑也隻怕贏不了阿幹。”法生的口氣雖然戲謔,卻帶著輕快的笑悥,但在年青行主的笑容背後,呼延羅侯卻看得出他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