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雪落時(2 / 2)

“我比你不過。”呼延羅侯四處張望,尋找其他人的蹤影。但那人們早就消失在了野林風雪裏。“昨晚你聽到什麼了嗎?”

“宗伍中人焦躁不安。”法生道。他有幾縷頭發披下,未經梳理,有些淩亂,幾撮胡子遮住了下巴,讓他看起來比十九歲的實際年齡要成熟。“有時候他們亂傳很多事……很多事……”法生歎口氣,“呼延阿幹,我不知該跟你說什麼,我真指望你能多幫我。”

“我已經老了!”呼延羅侯說:“三十七歲和老頭沒差多少了,萬一我有什麼長短,你要多小心。”

“阿幹正值壯年,怎麼會說上老不老的”法生語氣哀傷,甚至有些害怕。“呼延阿幹,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講清楚。昨晚來了個諜候,從阿叱薄迦部過來,盧階半夜把我叫醒。”

呼延羅侯突然感到一陣驚恐。夜半的消息,從來沒有什麼好事,趙豪總這麼說,而他一生的經曆一再證明了這句諺語的正確。趙家圍子的大水,叱呂大引的夜襲。呼延羅侯其實還挺喜歡叱呂盟主的,但大盟主的手段卻教他背脊發涼。這一年來,一入夜就他媽的沒發生過一件好事,每當他去想,便覺頭暈目眩,腹痛如絞。

這一天,法生整日把自己關在帳裏,和盧階、呼延東共商對策。之後信使騎著快馬,將法生的命令傳遍各塢。呼延羅侯依稀聽到在崮下葦塘殺了個諜侯,說是來找他的。究竟發生了什麼,沒人告訴他,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這些該死的雜碎,又要耍什麼花招。呼延羅侯強迫自己開口笑道。“是沮渠伏都派來的嗎?他是不是又有什麼花巧了?”

“說是找你,由你指派行事。”法生仰頭麵對飄雪,雪片融化在他兩頰。“殺俺。”

呼延羅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覺自己仿佛被狠揍了一拳。打法生出生,羅侯就是趙家圍子的宗伍了。“我殺你?”他記得從前塢中,每一次他追著法生在塢堡中打鬧的情景,他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小時候的胖臉,奔跑走過穀場的笑聲,或是坐在他膝上,接過他當風客帶回的果脯吃食,他邊吃邊談笑的模樣。“為什麼我要殺你?”

法生木然地搖頭,眼裏溢滿悲傷。“我不知道。還有……呼延阿幹,這不是最糟的事,陳穀子病得不行了,巫覡降神也沒用了……叫我們給他準備後事,他不曉得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就……”

“我等不了了……”法生向他低語,雨雪不停飄下蓋住了他們交談的聲音。呼延羅侯滿臉都是懼色。兩人剛來的及,急急說上幾句,“你是說……”,羅侯話還說完,聽見身後的蹄聲,羅侯轉頭朝來路望去,呼延東等人已經趕了上來。

“隻好如此了。”法生把話說完,伸手按住環柄,恢複了大行主的莊嚴聲調,“阿幹,我向你保證,不管發生什麼,這種小技倆我永不會信他的。”

他的語氣卻更教呼延羅侯害怕。“之後你打算怎麼辦?”他問。呼延東拉住韁繩,停在他們旁邊。

“呼延東認為我應該立刻動手。”法生說。

“越快越好。”這次呼延老三沒有皺眉。他那張削瘦而黝黑的臉上,狂野的發辮攪動銅鐵銀飾在風中叮當舞動,遮住雙眼。

“以下犯上就是背盟之人了。”呼延羅侯說,雪持續飄落在他們周圍。“諸塢壁同視為仇寇。”

“是大盟主,先動手的”呼延東道,“法生這是不得己而為之。”

“你逼他找死!”呼延羅侯朝他吼叫咆哮。“建興郡長史手下,光廣宗乞活就有二十萬之眾,更不要說六夷帳落了,我們連五千之數都不到!”

法生探手握住他的手。“我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他平靜地說。“可是……如今阿樓那部眾的死活係於我手。為了你我,阿於一定要保重。”

呼延羅侯顫抖不已。“趙豪如果不與我們為敵就好了,他一肚子的主意。老盧了?”他可憐兮兮地說。他轉頭尋找盧階的身影,他的黃馬在遠處依稀可見,此刻正小跑步爬上緩丘。“盧階也認為應該如此嗎?”

“盧延壽隻會玩女人,膽小著呢。”呼延東道。

“他不亂搞女人時,連趙豪都肯聽他的。”呼延羅侯提醒年青行主,“張柏有事也經常要問計於他。”

“我也聽,”法生堅持,“每個人的主意我都聽。”

呼延羅侯外出乘馬驅馳的喜悅,此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像臉上的雪片般融化殆盡。若是從前,聽到法生這麼對他言聽計從,他一定會興奮難耐,然而現在他感到的卻隻有恐懼。“我們該回去了嗎?”他問,“我覺得心煩。”

法生環顧四周。“得先把人聚齊。你再忍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