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黑夜裏一個身影,穿越滂沱大雨,踏著泥濘地奔跑而來,口中不斷喊著說。

他在村子的房屋之間跑過。隻有一兩家屋子的窗戶透出細微的燈光,可見窗裏人頭攢動,都在緊張地瞧外觀看。

那青年直跑到其中一間點了燈的屋子前,雙手按住牆壁方才止步,脫下竹笠,半邊濕透的臉貼在窗前,帶著恐慌朝裏麵呼叫:“村長!村長!來了!我聽見馬蹄聲!就從西北麵的林子來!……”

屋內到處都在漏雨。擠在屋裏那二十來人,男女老少都有,同時散發著緊張的體味。

一個胡子都已全白、嘴巴上下排加起來隻剩三顆牙齒的老漢,排眾走到窗前。

“有多少人呀?”老村長問那青年。

“我不知道……”青年喘著氣說,“一聽見馬蹄聲我就跑回來,我怕來不及逃……可是隔著雨都聽得見,我想不止兩、三騎……”他穿著蓑衣的身體在顫抖,並不是因為寒冷。

“先前的消息是真的……”村長身旁一個中年農夫牙關打顫著說,“有夥賊在這一帶做買賣……”

“村長,怎麼辦?”後麵一個農婦焦急地問。

“不要亂來!”另一名農夫說,“都給他們吧!反正再過一陣子就是秋收……”

“可是那得留做納糧啊!缺了不是要拿其他收成去補?那麼過冬我們吃什麼?”

“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刀子就在眼前……”

“媽的,幹脆也上山入夥算了……”

屋裏眾人七嘴八舌,亂作一團。嘈雜與混亂,令恐懼的氣氛更高漲,連隔在對麵其他屋子裏的人也都被感染了。

村長這時卻斷然說了一句:

“叫那個家夥出去吧。”

眾人頓時靜下來。

“村長,再想清楚啊!”其中一個村民勸說,“真地要用那家夥?你相信他嗎?萬一失手……惹怒了那夥人,到時可不是獻糧就了事的啊!”

“到了那時候,就說那家夥隻是個不相識的瘋子吧……反正是外來的……”村長決斷地再次說,“叫醒他。”

“喂!起來啦!要睡到什麼時候?”

柴房的地上,一個健壯的身軀,從頭到腳包裹在又爛又髒的破布鬥篷裏,慢慢動了起來。

“還在……下雨嗎?……”一個粗豪的聲音,卻顯得有氣無力。

“快起來!”提著燈籠站在房門前的村民呼喝,“你不是說要幫忙的嗎?那些人正來!快去!”

一隻粗大的手掌,從鬥篷破洞之間伸出來。

“餓得要死呀……要我幫忙,先給我填飽肚子再說。”

“要吃飽,先看看你的本事再說!”村民把半截玉米塞到那隻手掌裏。

“隻有這個!”

鬥篷裏的身體好像受了什麼刺激,整個扭動起來。玉米被閃電般收進鬥篷,不消一會兒已經被啃得幹幹淨淨。

“好了!現在快出去!”村民催促。

那隻粗大的手掌再次伸出來,猛搔著露出鬥篷的一叢亂發。

“沒吃飽就得打嗎?……真麻煩……”

在這橫溪村的北麵村口處,那裹著破鬥篷的野漢子,冒著大雨獨立在道路中央。四周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隻靠村裏幾間屋子窗戶裏透來的燈光,依稀可辨事物地形。

躲在屋裏的村民,緊張地偷看外麵的情景。他們看著這野漢在雨中的朦朧背影,隻感到他這麼一站出來,身體就突然散發出一股無敵的氣勢。

——這家夥似乎真不是平凡人……可是隻有一個人,真地行嗎?……

馬蹄聲漸漸隔著雨聲傳來了。野漢第一個聽見——不隻因為他人在外麵,也因他已經將五感完全張開。

他的拳頭在鬥篷底下捏得作響。

蹄聲交織甚密。聽來至少有四騎以上。

野漢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如星光。

前頭遠處是一條林間小道,一轉彎出來就是溪岸,接著是一座小橋,直達村中來。

漆黑的盡處,像豆粒般大的雨點之間,野漢看見有急速移動的影子出現。

野漢將雙腿張開,立一個大馬步,右手從鬥篷下亮出一件長物,幾乎及他身高。村民無法看清那是什麼。

對麵的騎隊從小路現身。因道路狹小,他們成一直線而來,加上在大雨中,這角度看過去,一時無法確知有多少人馬。隻見領在前頭的兩騎,鞍上騎者都披著蓑衣戴著鬥笠。身上腰間掛帶著各種物件,一看就知道是兵器。

“來……來了……真地來了……”一個躲在最前頭屋子裏的村民看見,心髒快要從嘴巴裏跳出來。

村民幾天前就聽聞,這橫江鎮一帶幾十裏地裏,已經有仕洲村、高壟村、彭家村相繼被山賊繳糧。其中以彭家村最慘,因為私藏的糧食被賊匪發現,還被搶去了兩個閨女,村長一條腿也被打跛了。

——跟山賊對抗,假如失敗,後果更不堪設想……

村民一念及此,就開始責怪村長輕率:這個才來了兩天的家夥,村長怎麼就相信他能夠把山賊打跑?假如他是冒充的怎麼辦?推說隻是個外來的瘋子,山賊會信嗎?隻要他們一個不高興……

“村長,算了吧!現在叫這家夥回來還不遲!”

“太遲了。”村長說,咽了一下喉結。

領頭的兩個騎者,已經發現村口站立的野漢。其中一人高舉拳頭,示意後麵的同伴放慢;另一人伸出手來,似乎要從馬鞍旁拔出什麼……

野漢的赤裸雙足,在泥濘裏轉了轉腳腕。

——我要吃飯。算你們倒黴了。阿彌陀佛。

他橫壯的身體突然就發動,右手將長物垂在身側,雙足急步向騎隊奔過去!

——野漢發動的時機是經過計算的:這時候衝出去,交手一刻,正是對方馬兒過橋之際。那是前頭最狹窄的地形,對方無法包圍合擊。

如此大雨傾盆而下,四處都濕滑泥濘,野漢卻能毫無顧忌地全速狂奔,下盤功夫盡顯!

在黑夜和大雨的掩護下,他這前衝之勢完全不像人類,猶如一頭憤怒的野豬!

正在過橋的騎士已有所覺,要將握著的兵器舉起。

野漢豈能讓對方有迎擊的機會?還距離六、七步時,他突然將手上長物撐到地上,雙足一蹬,全身飛了起來!

野漢乘著奔勢,迎著對方馬兒跑來的勢道,在空中高高提膝,一記側飛踹,就踢向右邊那個正在拔兵器的騎士!

——一頭懂得淩空飛躍的野豬。何等可怕。

敵人突然就在麵前,還要在比自己更高點迎擊下來,那騎士似乎愕然。

野漢心裏已經在預期,山賊頸骨折斷的聲音。

但騎士反應遠比野漢想象中快。他瞬間就判斷出來不及拔兵器,右手放開搭在左腕上,左拳迎著飛踹而來的足底直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