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武當”二字,荊裂心裏興奮莫名,次天清晨見大雨一停,即領著眾人快馬離開橫溪村,才半天就抵廬陵縣城的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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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離開九江城時,李君元也曾經試圖派人跟蹤,但寧王府這些人的能耐,遠遠不比錦衣衛的密探,加上這次荊裂已是有心擺脫,不足兩天就將對方甩了,一路以來南下,再無被人吊尾的顧慮。
五騎在郊道之上奔馳。童靜特別心急,隻因這二十幾天以來都在走野路,風餐露宿,吃那硬硬的饅頭麵餅,她恨不得馬上就入廬陵縣城裏,找一家最好的客棧,吃一頓熱騰騰的飯,洗個澡,在軟床上做一個甜甜的夢。
圓性並沒有跟著來。他在村口送別時說:“我答應過村民,要替他們打跑山賊。說了就得做,不能丟下不管。”
村長和眾村民聽了驚訝不已,不敢相信地瞪著這個髒和尚。圓性雖吃了村子的飯,但荊裂早就替他付了足夠的錢,更何況先前村民對他諸多無禮,圓性其實沒有半點兒要留下來的理由。可是他隻一句“說了就得做”,便決定了。
“要我們留下來幫忙嗎?”燕橫問。
“又不知道山賊什麼時候來。你們還是先去探探那‘武當弟子’的傳聞,到底是真是假吧。”圓性說著,看看荊裂等人,展顏一笑,“而且你們留下來,我就沒什麼練功的機會了。”
他拍拍放在身邊的大布袋,裏麵裝著沉甸甸的“半身銅人甲”。
“我有這個夥伴嘛。”
橫溪村民都感動得朝圓性下跪。
“起來!”圓性帶點不耐煩地揮揮手,“跪我幹嘛?我又不是佛祖菩薩!先說好啊,不管山賊過多久才來,十天也好,半月也好,每天給我吃兩頓飯,少不了!”
他轉頭又催促準備出行的荊裂等人:“去吧!我辦完這裏的事情,自會去廬陵找你們。可別丟下我就走!……”
荊裂一想起圓性這個豪邁的少林和尚,不禁微笑起來。
正午時分的郊外風和日麗,再無昨日大雨的半點痕跡。陽光之下,荊裂心情輕鬆,把馬兒放緩了,盡情欣賞郊外的風光。
燕橫也把馬拉慢,伴在荊裂旁邊。
“荊大哥……你好像很快樂啊。”
“你看。”荊裂指向走在前頭的另外三個同伴,“我們現在有五個人。過一陣子再加上圓性就是六個。想起來,大半年前才隻有我跟你倆。”
燕橫也看看同伴。這時練飛虹在前頭盡情策騎奔馳,竟在馬背上唱起歌來:
“大紅的花兒像妹妹的妝喲
盤龍的山給風吹的黃喲
鐵青的馬兒唷鞭聲響喲
哎呀哎唷哎喲
哥兒的心像天上太陽……呀喲……”
這是甘肅涼州一帶旅人常唱的歌謠,腔調獨特而奔放,練飛虹用他那蒼勁的嗓子唱出來,更有一股行者誌在四方的豪情。
燕橫聽了,不禁向荊裂點點頭:“的確是很叫人高興的事情呢。”
“你們幹嗎?”童靜這時回頭高呼,“快進城裏去呀!我餓得要死了!”
荊裂和燕橫笑著相視一眼,同時催馬趕上去。
先前幾天他們都在冒雨趕路,沒有機會看清楚環境,此刻晴朗的天空之下,燕橫見吉安府一帶山水環繞,東、南、西三麵山勢連綿,遠處峰嶽秀麗蒼翠,各處又有河水流淌,生機勃勃。
這風光在燕橫眼中,跟從前老家四川灌縣一帶頗有些相像,因此格外喜歡。
——可是他心裏同時產生疑問:這等江南水鄉,土地肥沃,百姓理應衣食無憂。何以先前經過的那些村子,包括橫溪村,都會這麼窮?甚至有人冒死落草當山賊?……
在童靜的催促下,五騎轉眼就到廬陵縣城之外。
遠遠隻見那縣城圍著青色的城牆,從那北城門可窺見裏麵屋樓相連,似是頗為繁盛。不過燕橫早已見識過成都、西安、漢陽這些一等的大城,這廬陵相比之下就不免顯得寒酸了。
隻見城門之外,本來正聚著一大群出入的百姓,也有在門外擺著小攤子的。他們遠遠看見荊裂等五騎急奔而來的影子,馬上倉惶收拾躲避,都逃入了城門裏。
“難道又誤會我們是山賊嗎?”練飛虹隻覺得納悶,伸手一拍馬臀快騎衝出。他久居廣闊高原,六、七歲就在馬背上討生活,五人裏以他騎術最為精湛,尤勝騎射了得的虎玲蘭。
練飛虹加快接近城門,隻因看見有兩個守門的保甲正站在門裏,生怕他們將門關上。
那兩名神色慌張的保甲卻隻是呆站著不動。練飛虹單騎衝入城門內,急勒得馬立嘶叫。他回頭一看,兩名保甲都垂頭不敢望他,隻是驚得牙關顫抖。
——他們不敢關門,是怕得罪我們。看來真地給當做山賊了……
“別怕。”練飛虹取下鬥笠,露出白發白須,“我們隻是路過的旅人。”
兩個保甲看看飛虹先生蒼老的臉,都感愕然。但再看見他身上和馬鞍上,掛著大大小小不同的兵器,渾身透著凶悍的氣息,兩人還是不肯相信。
荊裂等也逐一馳入城門來。保甲看見他們一個比一個古怪,有男有女,當中還有個僅十幾歲的帶劍少女,似乎並非賊匪,倒像一群江湖賣藝的,兩人神色才稍稍放鬆下來。
荊裂看見保甲的神色反應,沒想到連在廬陵縣城,治安竟也是如此亂。
“先進城裏探看一下。”他躍下馬鞍,整一整腰間兩側雙刀,並將掛在鞍旁的船槳取下來,另一隻手牽著馬兒韁繩,“要小心。”
其他同伴也都下了馬。五人從城門正中的大路牽著馬兒直進,走入了縣城北麵的市集。
這城鎮畢竟也是統轄三百餘裏地的大縣首府,地方也算不小,道路兩邊店鋪飯館林立,屋宇建得甚密,但入了城街近距離細看,方才見到其中好些商店屋子都已破敗丟空,就算還有居住或做生意的,此刻也全都重門緊閉,街上竟是空無一人,猶如死城。正午的猛烈太陽之下,無人打掃的街巷,隨風刮起陣陣沙塵,有一股極詭異的荒涼氣氛。
市集裏靜得要命,就隻有他們幾個人的足音和馬兒踱步的蹄聲。偶爾經過丟空的店子,半掩的門板和窗子被風吹得搖動,吱呀作響。
童靜在夏日之下策騎了一整個早上,明明熱得大汗淋漓,但見了這景象,心中不免一涼。
“怎麼了……這簡直像是鬼城嘛……”那“鬼”字一出口,她自己也哆嗦了一下,伸手掩住嘴巴。
“那邊……”虎玲蘭用手上長弓指向前麵高處,“掛著些什麼……”
其他人也看過去,隻見市集中央有一片廣場空地,豎著一根兩、三層樓般高的大旗杆,頂上掛著的卻是兩件不明的大東西,正在徐徐搖曳。
還沒有走近過去,五人已經心感不祥。
果然走到旗杆前十來尺處就看清了:上麵倒掛著的是兩具無頭死屍,已經日曬風幹,不知掛了多少時日。屍體垂下的四條手臂被綁在一起,腕處垂吊著一塊像木牌的小東西,在這高度看不清楚是什麼。
童靜看見幹屍,臉色發青:“幸好還沒有吃飯……”
“為什麼沒有人把他們卸下來?”燕橫問。
“也許是不敢。”練飛虹指一指屍體上吊著的木牌。“這屍體,有主人的。”
荊裂朝虎玲蘭使個眼色。虎玲蘭會意,從背後箭囊抽出一枚羽箭,搭上長弓,立定姿勢朝上拉個滿弦,瞄準後手指輕放,箭矢斜上激射,切斷木牌的繩子,木牌隨即摔落到地上。
燕橫上前把木牌撿起來一看,上麵刻著一個古怪的彎曲符文,刻劃處塗有顏色已變淡的紅漆。
“這是什麼字?……”燕橫疑惑地將木牌交給荊裂看。荊裂一瞧皺皺眉。
“這種字符,我好像在哪兒見過……”荊裂說著,卻又想不起來。他往日到過的海外蠻國部落有不少,見過許多異族文字或符咒,因此一時無法肯定。
“啊,等一會兒……”燕橫伸手摸摸木牌上的刻字,“我也好像見過相似的符號……”
燕橫這話令荊裂感到奇怪。假如兩人都見過這符文,也就必然跟荊裂去過海外的旅程無關,而是近這大半年的事……
就在這時,廣場四周的街道巷口,突然出現一道道人影,打斷了荊裂的思緒。
五人同時互相背向戒備:燕橫和童靜握住腰間劍柄;虎玲蘭抽出另一支箭;荊裂和練飛虹伸手搭著插在腰後的飛刀。
從街巷暗處走出來的,卻都隻是尋常的縣民,男女皆有,一口氣竟冒出了近百個,正向荊裂等五人包圍接近過來。
荊裂仔細看看來人,發現他們甚不尋常:許多人都頭發淩亂,衣衫汙爛,臉龐深深凹陷,身子更瘦得快撐不起衣服;每張臉的皮膚,即使在烈陽映照下,仍然泛著灰暗的顏色,更因為輪廓瘦陷,陽光從頭上投下來,臉上都是深刻的陰影,加上呆瞪的大眼,簡直猶如一具具會行走的活屍。
他們蹣跚走著時,許多都在喃喃自語,或者嘴巴半張,嘴角流出涎沫,一個個神情似癡呆。
——就跟圓性所形容的那個“瘋子”,一模一樣。
但是一座小城裏,同時有這麼多縣民患失心瘋,那是絕不可能之事。荊裂心想必有其他原因。
——難道這許多人都跟……“武當弟子”有關嗎?……
這群行屍走肉似的怪人,雖然看來沒有力量襲擊,但光天白日之下,在這死城般的荒涼街中,突然湧出來這麼一大幫,還要從四麵圍攏,不免令人心寒。就連見過許多場麵的練飛虹和荊裂,心頭也都有涼意。
人群再接近了一點,荊裂他們才聽得見,其中有的正在喃喃說著什麼:
“給我……求求你……給我……”
死在圓性眼前那“瘋子”,說的也是一樣的話。
——他們到底要什麼呢?
人群最前排裏,有幾個似乎比較清醒的,這時突然停下步來,仔細打量五人樣貌衣服好一陣子,然後喪氣地說:“不是……他們不是……波龍術王座下的爺兒們……”這幾個人說著就開始掉頭走了。
其他那些活屍聽了,也一一痛苦地呻吟著,轉頭往廣場四周漸漸散開,回到街巷的暗處裏。過了不一會兒就走得一個不剩。
荊裂五人感覺,就像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一個短促的噩夢。
“什麼波龍術王……是什麼玩意兒?”童靜這時才緩過一口氣,放鬆握著劍柄的手,察覺手心全是汗水。“這地方……真夠邪門的……”
“害怕嗎?”練飛虹笑著問她,“是不是想走?”
“才不!”童靜帶點嗔怒地瞪著他:“我才不怕!非得把那什麼‘武當弟子’的事情查出來不可!然後要找那寒石子前輩替我磨劍!不過最要緊的還是第一件事:吃飯!”
她說著跺跺腳,牽著馬兒走到最近的一家飯館前麵,像發泄般用力猛地拍門。
“開門呀?這是什麼混賬地方呀?有生意不做?”
練飛虹看著童靜,不禁笑得更歡樂。
——連膽量也足夠……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徒弟了……
另一邊燕橫走到廣場的旗杆下,找到那粗麻繩結,伸手去解。但那繩結綁得又牢又久,一時解不下來。
虎玲蘭走過去問:“你幹什麼?……”再看那麻繩,正是用來吊起上麵屍體用的。
“不管他們是誰,死了之後不該被人如此對待。”燕橫一邊努力在解結一邊說。說的時候,他心裏想的是在青城山“玄門舍”前的教習場上,鎮民把青城派死者安葬的情景。
虎玲蘭點點頭,拔出腰間短刀去挖鬆那繩結,這才終於打開來。兩人合力將屍體慢慢卸下。
荊裂看著燕橫不避汙穢,把無頭屍體逐一抱到街旁陰暗處,他卻沒有去幫忙。荊裂在海外曆險多年,看過太多慘死的情狀,他隻覺人死了,皮囊如何都沒有關係。
——更何況,他也曾為了向武當派示威,將錫昭屏的首級豎立,喂青城山上的鳥兒。
燕橫從街上找來一塊人們丟棄的破席,蓋到兩具死屍上,再用石塊壓好,這才拍拍手上的泥塵。
在那飯館門前,童靜拍門拍得憤怒了,大聲叫喊:“再不開門,我就砍開它!”說著拔出腰間灰黑色的“靜物左劍”。
“不……不要!”門裏終於傳出叫聲,“這就開!這就開!”
裏麵的店主慌忙從裏麵拿下門板,看見拍門的竟是一個如此嬌小的姑娘,不免愕然。他再見到其他四人打扮都是一般奇怪,身上又帶著各種兵械,猜想是偶然流浪而來的江湖人士,這才略鬆了一口氣。
“有什麼吃的都擺出來!餓死了!”童靜收回“靜物劍”,徑自走入飯館,隻見裏麵都塞滿了人,卻看不到桌上有酒菜。看來都是臨時躲進飯館來避禍的人。
燕橫、荊裂、虎玲蘭、練飛虹也一一進來。那些人趁機慌忙逃出飯館,四散到城裏的街巷中不見了。
五人占著廳裏最大的一張桌子坐下。店主吩咐老婆和店小二馬上拿吃的來,可是上桌的都隻是些幹餅、素麵、白飯,此外就隻得一碟又幹又小的炒菜,半尾看來擺過一天已經冷掉的煎魚。另外是一壺清茶。
“老板,我們又不是白吃你的!怕我們沒錢付賬嗎?”童靜拍著桌子喝問。
“各位俠士,縣裏近日……不太平,市道不好,就隻有這些招呼你們……請別見怪。”店主惶恐地說,“各位吃完了,最好也就繼續上路,我們這窮縣,沒什麼好玩好吃的……”
荊裂等人沒辦法,也就將就著吃了。先前許多天都是啃幹糧,這頓總算有菜有魚,湯麵米飯都是熱騰騰的,倒也算吃得暢快。隻有挑剔的童靜,一邊吃一邊鼓著臉。
“老板,我們來廬陵是要找一個人。”荊裂吃著時說,“這兒聽說住了一位磨刀劍的高人,一位名叫寒石子的前輩,不知道要到哪兒找他?”
店主一聽,雙眼瞪得像鴿蛋般大,連忙揮手:“不知道!不知道!……沒有!沒有!”
“到底是不知道,還是沒有呀?”練飛虹咬著一塊魚問。
“總之……沒有……”
練飛虹這時身子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跳向飯館的櫃台,不用手按就飛越到台後麵,伸手往牆上的木架子一抄,拿起安放在上麵的一柄大菜刀。
“你們這家店真奇怪,菜刀不放廚房,卻供奉在櫃台後……”練飛虹嚼掉嘴裏的魚肉,左手雙指拈出一根魚骨,右手拿菜刀順勢就往這骨前端一削。
崆峒掌門這刀準確無比,刃鋒平平在魚骨上削過,隻刮掉細細一層,將那骨頭削得更尖。
練飛虹叼著魚骨,仔細瞧瞧菜刀的刃鋒。
“這分明不是普通刀匠磨的嘛。再問你一次,那寒石子,你是不知道?還是沒有?”
“幾位……不要問了……”店主好像哀求般回答,“吃飽就離開,否則……”他說著時瞧瞧門外廣場上的旗杆,這才發現上麵的屍體已經被卸了下來,驚恐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荊裂將一件東西扔在飯桌上,正是那個刻著奇特符號的木牌。
“這東西,是誰的?”
“完了……完了……”店主喃喃地說,就拉著老婆,跟兩個夥計慌忙逃到店後麵去,荊裂要喊住他們都來不及。
“怎麼了……”童靜嘀咕,“這廬陵縣城裏,人人都這麼邪門?……”
馬蹄聲就在此刻從遠處的街道上傳來。
虎玲蘭凝神傾聽。蹄音甚密。來者極多。
五人在路上同行已久,彼此默契度甚高,不約而同將包裹著兵刃的布袋繩結打開。
不一會兒就有騎士從正北大街出現,朝這飯館外的廣場奔馳而來,停到中央旗杆的四周。來騎不絕,眨眼之間,小小的廣場上已經擠著四十餘騎。
童靜看過去,坐在馬鞍上的全都是容貌氣勢甚強悍的漢子,身上或馬鞍旁都掛了亮晃晃的兵刃。
“馬賊?”她不禁低聲問。
荊裂搖搖頭。隻見這批人馬的衣飾個個十分近似,穿著樣式非常古怪的製服:五彩斑斕的衣裳,左披右搭都是一層層不同顏色的雜布,四處開著口袋或垂著緞帶,式樣非僧非道;各人或在額頭,或在手腕頸項,都掛了像護身符一樣的令牌石珠,看來似是同屬某種結社。一般烏合之眾的山野匪賊,斷沒有如此統一的打扮。
這股人馬整體更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勢,而且紀律森嚴,比起山匪馬賊,更似武林門派中人。
——燕橫一見,竟聯想起那天上青城山來的武當“兵鴉道”軍團。
率先進入廣場那一騎,一看就知是眾人領袖,是個看來三十餘歲的男人,臉上蓋滿了枯黃的胡須,頭上頂著一團卷狀的花色頭巾。雙眼很深很大,盯著人看時卻了無生氣,猶如死魚的眼睛。他馬鞍兩旁插著雙劍,式樣似乎很古舊。
在這黃須男人旁邊有另一騎,上麵是個麵白無須、生著一雙細目的年輕人,看來隻有二十出頭,身上的燦爛五色彩袍寬闊如鬥篷,到處布滿小口袋,腰間佩著一柄護手銀白得發亮的長劍。
——兩人都是用劍的。這更加不像馬賊。
白臉的小夥子在黃須頭領耳邊說了幾句。那頭領點點頭,白臉男就跨下馬來,左手按住腰上劍柄,帶著左右兩名手下,神態輕佻地走到飯館門前來。
“上麵的家夥……”他指了指旗杆上方,“……是你們放下來的?”
燕橫伸手按住放在桌上的“龍棘”,端正凜然地坐直了身子,向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男人回答:“是我。”
“小子。”白臉男不懷好意地向燕橫微笑,“你媽媽沒教過你嗎?別人的東西,別亂碰。”他又指一指放在飯桌上的木牌,“連人家掛的牌子都拿下來了,別說你不知道。”
這白臉男的語氣和尖刻言語,燕橫一聽就聯想起武當派的江雲瀾,心中更是有氣。
“我隻知道,人的命都是屬於自己的。”
“嗬嗬……原來如此……”白臉男摸摸光滑的下巴,“又是喜歡說道理的人嗎?……好,我就告訴你,掛在上麵的那兩個家夥是什麼人。”
他指一指街旁,蓋在草席下的那兩具屍體。
“他們是叫什麼‘贛南七俠’的家夥。名字我忘了,隻記得比較壯的那個是八卦門弟子,另一個是什麼什麼鷹爪派的。最初他們來的時候,也說了跟你差不多的廢話呀。結果呢,五個被我們砍了喂狗。留下這兩個掛在這兒,就是要讓廬陵縣裏的人都記得:別指望世上有什麼俠士。”
這白臉小夥子年紀甚輕,說話時語氣卻無半點稚嫩,反而有一股極老練的邪氣。尤其當說到砍人喂狗、殺敵掛屍時,竟然隱隱流露出興奮狂熱的表情。
燕橫聽了這話,又看見他狂傲的表情,一時氣血上湧,勉強壓製著身體的顫抖。他此刻才明白,剛才那飯館的主人,何以有如此強烈的恐懼。
燕橫從前遇過的奸險之徒,比如成都的馬牌幫蔡氏父子,又或者是顏清桐那小人,他們好歹也在外頭披一塊人皮裝裝樣子;但眼前這些人,完全沒有半點要掩飾作惡的意圖。